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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漢字與我國古代的祭祀對象

萬物有靈的原始觀念所帶來的是多神崇拜,是眾多祭祀對象的出現。遠古人類認為,神靈們既能夠護佑人類,為人類降福免災,也會遷怒于人類,給人類的生存帶來嚴重威脅。這一樸素認識使得遠古人類對神靈既心懷感激,又滿含畏懼。于是,先民就采取對神靈頂禮膜拜,向神靈致敬和獻禮等方式,表達自己的企盼。換句話說,先民祭祀的目的就在于向神靈表達自己的美好愿望,并祈求神靈的護佑而避災免禍。如《說文·示部》:“禛,以真受福也。”以虔誠之心感動神靈,并以此獲得神靈的福佑就是“禛”。又《示部》:“祟,神禍也。”《集韻·術韻》:“祟,鬼神為厲。”即“祟”指的是鬼神所降的禍患。如《管子·權修》:“上恃龜筮,好用巫醫,則鬼神驟祟。”

至于祭祀的對象有哪些,古代有相對固定、相對成熟的制度。《國語·魯語上》對此有如下記載: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植百谷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顓頊能修之,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堯能單均刑法以議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鯀障供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鯀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冥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寬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雨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夏后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杼,能帥禹者也,夏后氏報焉;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太王,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為民質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澤,所以出財用也。非是,不在祀典。今海鳥至,已不知而犯之,以為國典,難以為仁且知矣。夫仁者講功,而知者處物。無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問,非知也。今茲海其有災乎?夫廣川之鳥獸,恒知而避其災也。

這段文字的意思是說,依據先王制定的《祀典》的祭祀準則,祭祀的對象有五大類:對百姓執行法度者、努力王事而死者、安邦定國有功者、能防止重大災害者,以及能抵御重大禍患者。同時又進一步闡釋了之所以把神農氏、周之始祖、共工氏之后代、黃帝、顓頊、帝嚳、堯、舜、鯀、禹、契、冥、湯、后稷、文王、武王等古圣先賢作為祭祀對象的緣由,以及分別為之舉行禘、郊、祖、宗、報等國家祭祀大典。

總的看來,“天、地、人”是我國古代宇宙觀最基本的核心要素,在古人的社會生活以及生命觀念中居于極端重要的位置。于是,遠古人類祭祀的對象也就相應地包括天神、地祗、人鬼,或者說包括神、祖、鬼等三類。這里簡要說說“神”和“鬼”。《說文·示部》:“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徐灝注箋:“天地生萬物,物有主之者曰神。”可見,早期的“神”專指天神,能創造萬物,對整個神界具有一言九鼎的主宰權。《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意思是說,孔子不談論怪異、勇力(指的是有勇無謀的魯夫)、叛亂和神靈。孔子為什么避談這四種事物?大家知道,儒家思想的核心是遵禮守仁,而“怪異、勇力、叛亂”正與“禮”“仁”相違背,因此也就為正統的儒家思想所鄙棄;“神靈”則與此相反,因其深受儒家尊崇而避免談及。

不過,最初神和鬼是不同的。《說文·鬼部》:“鬼,人所歸為鬼。”《正字通·鬼部》:“鬼,人死魂魄為鬼。”古人認為,人的個體是肉體和魂靈的結合物,并且二者可合可分。“合”即人生在世,“分”則肉體死亡。而“鬼”指的就是人死以后,脫離肉體而存在的那個精氣靈魂。后來,“鬼”和“神”的區別漸淡、愈輕,常常合稱。如《正字通·示部》:“神,陽魂為神,陰魄為鬼;氣之伸者為神,氣之屈者為鬼。”當然,無論神和鬼的所指是否相同,它們向來都是古人祭祀的主要對象。具體說來,“天神”包括:昊天、上帝;五帝(黃帝、炎帝、顓頊、少昊、舜帝);日、月;五星(歲星、熒惑星、鎮星、太白星、辰星);二十八宿(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司命;風師、雨師;十二辰。“地祗”包括:皇地祇;神州;社、稷;五岳(泰山、華山、衡山、恒山、嵩山);四瀆、四鎮、四海;山林;名川;宗廟、祖先;門、戶、灶、行、中霤。“人鬼”包括:文宣王、孔子;四配(孟子、顏回、曾參、子思);十哲(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宰我、子貢、冉有、季路、子游、子夏);七十二先賢;二十一先儒;武成王、姜太公;韓信;七十二將;城隍、關帝、文昌、媽祖。

接下來再以“天、地、社、祗、稷、祖”等字為依托,分別談談天界、地界和人間的祭祀對象。

《說文·一部》:“天,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段玉裁注:“顛者,人之項也,以為凡高之稱。……至高無上,是其大無有二也,故從一大。”由許慎的解釋可知,“天”字透視出先民對神秘的上天的樸素認識,即上天處于“至高無上”的地位。由此不難理解,為何先民認為天乃能創造出世界萬物之神,為何天能主宰世間萬物的生死禍福,甚至能主宰人世間的朝代更迭。更不難理解,為何幾千年來,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無不對上天心存敬畏,無不對其進行最虔誠的崇拜和最隆重的祭祀。

當然,正因為天是至高無上的,所以祭天就成為所有祭祀中最為隆重和最為崇高的,因此祭天就自然而然成為“天之驕子”的特權,只有天子才有資格祭祀上天。通過祭天,君王的統治就會更加穩固,君王的權威也會隨之加強。秦漢之際,祭天主要有封禪和郊祭兩種儀式,這一制度歷代沿襲。即便是少數民族統治中原的元代,其統治者在祭拜自己的長生天之外,也會按照漢族禮制祭天。明代的祭天禮儀更加規范和繁復,永樂年間甚至專門修建天壇用于祭天。與元代相同,滿清統治者在沿用本民族的祭禮之外,也承襲了漢族的祭天禮儀,每逢重大活動和重要節日,帝王都要親自去天壇祭天。

《說文·土部》:“地,元氣初分,輕清陽為天,重濁陰為地。萬物所陳也。”許慎認為,天和地是對立的存在物,在天地形成的混沌時期,那些輕的清的和陽的元氣上升而形成了天,那些重的濁的和陰的元氣下沉而形成了地,因此,地就成為世間萬物的載體,成為先民生于斯長于斯的重要依托,與先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加之,與祭天的特權僅屬于最高統治者不同,祭地并非最高統治者所專享,而是全民行為,因此,先民對地界神靈的祭祀就十分普遍。當然,雖然帝王將相和平民百姓都可以祭地,但在禮儀的隆重程度和繁瑣程度上還是有著較大差別的。

除了祭祀地神,社神和稷神也是人類祭祀地界神靈中的重要對象。《說文·示部》:“社,地主也。從示土。《春秋傳》曰:‘共工之子句龍為社神。’《周禮》:‘二十五家為社,各樹其土所宜之木。’”段玉裁注:“土地廣博,不可遍敬,封五土以為社。”“社”即土地神。《玉篇·示部》:“社,土地神主也。”《白虎通·社稷》:“社者,土地之神也。”正因為國家疆域廣大,地界神靈眾多,先民雖主觀意愿上欲敬奉、祭祀所有的神靈,但這樣做既不現實,也沒必要。于是就選取其中的代表進行祭祀,以此表達他們對神靈的虔敬之情,土地神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之一。至于土地神為何能成為眾神的代表,以下記載或可視為一個合理的解釋。《詩經·小雅·甫田》“以社以方”唐孔穎達疏:“社,五土之神,能生萬物者,以古之有大功者配之。共工氏有子句龍為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后土,土官之名,故世人謂社為后土。杜預曰:‘在家則主中霤,在野則為社。’”可見,社神是五土之神,它是“能生萬物者”,這對于尚處于蒙昧狀態下的先民而言,其地位和能力可謂堪與天齊,因此才會成為地界神靈的重要代表,才會將其與共工之子相聯系,才會將其作為“不可遍敬”之敬。于是,我國古代才有了“社祭”。高臻等認為:“社祭的這種春祈秋報的功能在官社中表現比較明顯,而在民間,社祭與土地的關系變得日益疏遠,更加向百姓日常生活靠攏,延伸至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除了大的自然災害如祈雨止雨、日食月食、火災地震等官府會組織百姓統一祭祀之外,人們在生活中遇到各種困難如生病、盟約、求子、甚至加害別人時也都會祈禱社神。”(21)

《說文·示部》:“祇,地祇,提出萬物者也。”“祇”即古代傳說中的地神。《玉篇·示部》:“祇,地之神也。”與“社”和“鬼”不同,“祇”的指稱范圍較大,屬于地界神靈的通稱。《尸子》卷下:“天神曰靈,地神曰祇,人神曰鬼。”后來“祇”的指稱范圍進一步擴大,為神靈的泛稱。《文選·木華〈海賦〉》:“惟神是宅,惟祇是廬。”李善注:“神、祇,眾靈之通稱,非唯天地而已。”可見,至遲在唐代,“神”和“祇”已不再僅僅指稱天神和地神,而是泛指眾神。

《說文·禾部》:“稷,五谷之長。”段玉裁注:“谷眾多,不可遍敬,故立稷而祭之。……社者,五土之神;稷者,原隰之神,皆能生萬物者,以古之有大功者配之。句龍以有平水土之功,配社祀之;稷有播種之功,配稷祀之。”與社神相類,作為五谷神中的原隰之神的稷神,也是能夠生長萬物之神。與社神不同的是,稷神是能生長供人們食用五谷的農業神。我國自古是農業大國,而“民以食為天”,“食”來自土地,來自莊稼,因此,土地和谷物理所當然就成為先民最為重要的原始崇拜物。《左傳·僖公四年》:“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這里“社稷”用的即是本義。“社”為土地的象征,“稷”是農業的象征,這兩者都關系到王朝的存亡興衰,因此,“社稷”后來演變為國家的代名詞。《韓非子·難一》:“晉陽之事,寡人危,社稷殆矣。”這里“社稷”指的是趙國。

《說文·示部》:“祖,始廟也。從示且聲。”段玉裁注:“始兼兩義,新廟為始,遠廟亦為始,故祔、祪皆曰祖也。”王筠句讀:“始也,廟也。”又“祔、祪,祖也”。段玉裁注:“祔謂新廟,祪謂毀廟,皆祖也。”又“祔,后死者合食于先祖”段玉裁注:“《春秋左氏傳》曰:‘凡君薨,卒哭而祔,祔而作主,特祀于主。’”可見,“祖”就是先民祭祀先人所用的廟宇。也有的學者認為,“祖”的聲符“且”兼表義。目前,學術界關于“且”字的構形,有兩種代表性觀點:其一,認為“且”即“俎”的初文。唐蘭和徐中舒均持此觀點;其二,“且”為象形字,象男根之形。郭沫若持此觀點。《尚書·舜典》:“受終于文祖。”這里的“文祖”,指的是堯始祖的廟。劉瑞明認為:“古代的求雨、止雨祭禮的發展演變,就是生殖崇拜掩飾或取代的過程。后世的求雨、止雨繁增了政治、禮儀、宗教、迷信因素,卻也是以原本生殖崇拜為核心而作同向或異向的演變。”(22)

早在原始社會時期,先民就已經產生了鬼魂的觀念,久而久之,這種鬼魂的觀念便投射到祖先身上,祖先因而具有了一種神秘的力量。一方面,子孫的各種善惡之行,無時無刻不置于祖先的視野之中,并或早或遲會受到祖先的護佑或懲罰;另一方面,子孫對祖先于冥冥之中所具有的超神力深信不疑,并相信通過祭祀祖先,就能夠讓祖先之神護佑和賜福于自己和家人。于是,祭祖就衍化成為與祭天、祭社同樣普遍而重要的古代三大祭禮之一。

據史料記載,早在殷商時期,先民就有眾多尊崇的鬼神,其中,對于祖先神的崇拜尤甚。而祭祖活動在周代就已形成定制,用以規約人們的祭祀行為,此后雖歷經千年而不衰。據趙沛霖統計,“《詩經》中的祭祀詩共有17篇,在數量上,固然比不上怨刺詩和愛情、婚俗詩,但卻比農事詩、史詩和宴飲詩為多,說它是《詩經》中的一個大類是絲毫也不為夸張的。……它們可以分為三大類:上帝(天)、祖先和山河。……祭祀上帝(天)1首;祭祀祖先13首;祭祀山河3首。”(23)可見,祭祖禮儀遠在西周時期之前就已經普遍存在于人們的生活中。

不過,祭祖內涵自春秋時期就已發生了變化,由敬畏祖先、祈求祖先護佑,而轉變為追思祖先。至秦漢時期,祭祖已發展成為每個平民家庭不可或缺的重要活動之一。隨著佛教自魏晉以后逐漸融入我國傳統文化中,祭祖便呈現出儒佛兼容并蓄的時代特色。此后,歷經元明清近千年的沿革,我國古代的祭祖活動已固化、凝聚成一種傳統,代代相承。千百年來,人們雖漸漸淡漠甚至不再祭祀或不再單獨祭祀某些神靈,但惟有對祖先的祭祀非但經久未衰,甚而呈現出日盛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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