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這樣，身處其中時不覺得如何，只有到了更糟的境地才會懷念從前。而回憶，總是會自動過濾掉當時那些被認為是不好的部分，讓今昔對比更加傷人心。

我寧愿嬌饒還是當年那個不懂人心、嬌蠻任性的小姑娘，一輩子都困在家中，只有傷心難過而沒有絕望。

連我這樣的人，都會有忍不住求神拜佛的時候，可是嬌饒似乎從來不愿意向外人求助，我不知道她哪里學來這樣大的自尊心，寧肯爬過無數荊棘也不肯向人低頭。

這樣的性格讓她在宮里吃了很多苦，其中大部分還是因為我。

雖然指派來的三個宮女是二等宮女，但其實她們才是真正近身伺候嬌饒的人，我只個名義上的大丫鬟，反而要去做折枝插瓶這類往往不能接觸她的工作。只有守夜，是她極力爭取而來的權益。

可是夜晚畢竟太短暫，白天才是人該生活的時光。

那時候這三個宮女就會團團圍住她，名為侍奉，實為監視和頂撞，前者是皇帝拍下來的任務，后者則是她們自己的選擇。

皇帝當然不會放心一個被滅了國的妃嬪獨處，但這群宮女卻自認為看透了嬌饒的本質，認為她不會翻出什么浪花來，言辭之間極盡敷衍，伺候得也十分不盡心。

嬌饒盡力忍了三個月，可是如何能一直忍下去？

當那宮女第無數次把涼菜端上來又冷嘲熱諷時，嬌饒終于打了她一巴掌。

“你敢打我！”那個吊梢眼的侍女滿臉不可置信，她雖是個宮女，卻也同樣是歸寧伯家的庶女，就算進宮服侍貴人，也不過是為將來指婚添個籌碼而已，她肯來伺候這個不知羞恥的敵國妃子已經是紆尊屈貴，她怎么還敢打她！

嬌饒冷著臉一言不發，只是又扇了一巴掌在她臉上。

那宮女當場便羞憤地跑出去，另外兩個宮女踟躕了一番也隨著跑了出去。

正好她們也不想伺候嬌饒，若是能攛掇那吊梢眼宮女把事情鬧大，自己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從嬌饒宮里搬出去了嗎。

果然，之后不久，嬌饒就被皇后傳喚過去。

我與嬌饒一同跪在殿下，皇后像無視我們一般輕輕地刮著茶沫子。

不知道嬌饒如何感覺，我只覺得自己盯地面盯得太久，地毯上的花紋都扭曲搖晃起來，像一片慢慢席卷過來的海，我倆無處逃避，只能被卷入其中。

“尹才人到底是南邊兒過來的，不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不知過了多久，皇后才輕輕張開嘴，“那些宮女也是大家出身，論起來比才人你還尊貴呢，有什么不對說一說就是了，何必上手去打。再說了，就是真有什么火氣兒咽不下，也不必朝人家臉上折騰啊，傳出去豈不叫人說你刻薄寡恩。”

嬌饒冷笑一聲：“臣妾何曾刻薄寡恩過。臣妾知道自己無依無恃，自然事事小心如履薄冰，否則那宮女豈能張狂到今天。臣妾本來想著，自己一條賤命，得育圣恩已是萬幸，豈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雖被宮女欺壓，也一直忍著不曾對外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