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只有嬌饒這一個女兒，其實就相當于絕戶。

我以前從沒意識到這一點，這說明她們家還是幸運的。

雖然沒有多少古代常識，但是在這里待了大半年，我也漸漸學會了很多。

其中就有絕戶這個可怕的名詞。

沒有兒子的家庭，哪怕產業再稀薄，也容易被那些無良的親戚給欺負上門。尹家之所以沒有這個情況，是因為他們家幾代單傳，本身就只有尹刺史這一支了。

這對于孤兒寡母來說，當然算是幸運，不至于讓她們遭人欺侮。

但是對于尹家這個家族來說，卻是滅頂之災。

他們真的，被斷了根。

將來那天，嬌饒死了，這一支就會徹底斷絕。沒有人記得那些先祖的名字，沒有人記得這一條源遠流長的河流。

這個家族會隨著嬌饒一同死去，化作一縷風煙隨風飄散，仿佛根本就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我沒有什么家族情結，所以只能約莫感受到一點悲涼之意。但是在尹夫人和嬌饒看來，她們無疑是家族的罪人。

尤其是尹夫人，她在刺史去世之后便躲進佛堂，近乎于自虐地折磨自己，除了想要找一條途徑來抒發她對先夫的愛，只怕也是為自己沒能為先夫綿延子嗣而感到無比的愧疚。

甚至她對嬌饒的冷淡，也有一點這種情緒在吧。

我不知道對此該發表什么意見，我也沒有資格指責她愚昧懦弱，但心里還是有一點為嬌饒不值。

在嬌饒心中最為重要的母親，其實根本不在乎她，甚至可能厭惡她。

這對嬌饒來說何其不公平。

但是嬌饒似乎并不在意這些，我沒有從她嘴里聽到過有關于自己生為女兒身的抱怨，所以我一直以為她也不在乎。

然而那個大年夜里，她聽著窗外的爆竹聲所流露出來的那一絲悵然若失的眼光，讓我明白我錯了。

在潛意識里，因為自己生而為女所以不能參與到宗族祭祀，不能親自到父親墳前敬一炷香的那種遺憾，始終盤桓在她心頭，成為一種難以擺脫的執念。

她很快就回過神，假裝渾不在意地繼續和我們翻花繩。但是，嬌饒真的不是一個好演員，那種落寞之意從她的眼角眉梢流落出來，將我和青柳也都漸次浸染。

“時間不早了，我們睡吧?！蔽乙娝绱?，心中也很不好受，于是假裝無意地建議。

青柳本來就不能熬夜，所以立刻應和起來：“對對對，還是早點睡吧。守歲這種事，果然我們還是干不來?！?

嬌饒沒有發表意見，我就當她答應了，撤掉炕桌為她鋪好被褥。

今天是新年，她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睡，隨意要我們和她一起，我們也沒推辭——申時外面就下大雪了，從她房間回到我們房間要挺遠一段路，我和青柳在床上窩得渾身暖洋洋的，都不想再出門去挨凍。

“明年會是個好年，對吧？”

睡覺前，她有點出神地呢喃著。

青柳已經睡去了，我挨在嬌饒身邊，慢慢答應一句：“對，一覺醒來，就會是個不一樣的新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