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觀念，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所以不敢有絲毫損傷，更不用說剪發(fā)賣給別人這種事情了，幾乎是走投無路才會做的。

所以乍一聽聞這事，我?guī)缀跏谴翥对谠亍?

怨不得江媽媽從李媽媽來了之后就總是包著頭巾，不將她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黑亮發(fā)絲暴露出來。

我只知道陶侃的母親會為了兒子的仕途剪發(fā)換酒，卻不知道江媽媽這樣的幾乎是目不識丁的婦人也會為了與自己并無血緣關系的嬌饒做出這樣的犧牲。

如果嬌饒是個男兒，她怕不是也要被后世文人封作賢母。

而且不是親母，而是乳母，這種苦心孤詣就更加值得歌頌了，對吧？

可是嬌饒并不是非常對得起江媽媽的苦心。

她還不夠大，無法脫去作為孩童的天真與玩心，她其實也對李媽媽嘴里的宮廷生活產(chǎn)生了一點向往，但當真的要身體力行去學習繁瑣的禮儀和各種技藝時，她又充滿了不耐煩。

以前的她就有些喜怒無常，這也不難理解，她曾經(jīng)是刺史家的大小姐，嬌縱任性是不可避免的，又從那樣的富貴鄉(xiāng)繁華地淪落到如今這般境地，她心中定然有許多激切的情緒想要傾吐?？墒沁@個家里哪有她傾吐的地方呢，熱火積壓在心里，終究會變成郁氣，終日折磨于她。

而現(xiàn)在，她又被加上了一層桎梏，一道必須成長起來的壓力，即便嬌饒承受不了，又有誰忍心責怪她呢。

當然了，外人是忍心的，他們不像我親眼見著這個姑娘成長，所以可以閑閑地說些風涼話，這也是人之常情，雖然是令人討厭的常情。

但我實在不忍心，我可以體會嬌饒的每一個念頭，也可以感受到她那種滯悶的心境，我理解她。

也許是因為這個，嬌饒和我前所未有地親近了起來。

于是，好事賴事，我都是首當其沖的人。

心情好時她會把各種細微的發(fā)現(xiàn)都告訴我，花圃里的蝴蝶、斷了的琵琶弦、書上印顛倒的字以及床頭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劃痕。這些瑣碎的事物總能引起她無邊無際的幻想，而她也很樂于和我分享這些——她開始覺得我比青柳比江媽媽有靈氣得多，也與她合拍得多，甚至認為天生就該來做她的伙伴呢。

但有時候她沒有辦法把自己的心思全都告訴我，我也沒辦法完全體會到她的心思，這時候她的心情就很不好，什么都不肯想，直接把巴掌甩在我臉上，劈頭蓋臉呵斥一頓就要我滾。

這也只是一時之氣罷了，過后氣消了，她又會好言好語地親自端茶向我賠罪。老實說，我只是一個丫鬟而已，挨打挨罵也不過常事，誰家的小丫鬟環(huán)沒經(jīng)歷過這點子事兒呢，哪個女主人會把打罵丫鬟這種事放在心尖上。

但她就是會熱心腸地賠罪，貼著你撒嬌撒到你不忍心不原諒她。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怨恨過她，相反我無比傾慕她，嬌饒這兩個字像是魔咒一樣，只要在心底默念一遍，就能反芻出無限的甜蜜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