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圣人還未給李恪定罪,因此李恪并沒有被關押在監牢中,而是被關在長安大興宮的宮禁之中的一處偏僻的宮殿中。
李恪穿著一身精致的月牙白繡仙鶴紋常服。頭發仍然束得整整齊齊,由白玉冠固定住,顯得清爽。
因為不在監牢,所以他沒有換囚服,手腳也未被枷鎖困住,李恪正在用輔機派人送過來的紙和筆寫著什么。
見到妹妹和長風來了,他頓時綻放出溫和的笑意來,停下筆,用旁邊一沓干凈的沒寫過字的宣紙覆蓋住了自己在寫的那張紙。他起身走過來道:“你們怎么過來看我了,快坐。”
玄盈看李恪氣色平和,并沒有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死局而感到惶惑不安,猜測他是否還有應對的計謀,她心里燃起希望來。
玄盈和長風坐在他對面的月牙凳上。她注視著他,開門見山道:“舅父想借蕙仙姊姊之手殺了三郎,難道三郎一點都不害怕嗎?”
身后的湘靜提著兩個大包袱,里面是一些日常用品和衣服,玄盈怕三郎被幽禁在這里,生活上的物品會有所短缺,因此特意讓湘靜打發人去準備了這些。湘靜將包袱掛在一旁的架子上。
宮殿內并無服侍的下人,李恪親手給她倒了一杯茶,笑道:“害怕也沒用,妹妹沒看到我正在寫供狀嗎?”
玄盈本無心喝茶,但她看到這茶杯中不過是白水中漂著一片茶葉,心知宮禁待遇極差,越發憎惡舅父,若不是是他害得三郎,怎么會致使三郎到這般凄涼的境遇?
她將茶杯擱到一旁,拿過他正在寫的供狀快速瀏覽了一遍,隨即扔在桌上,感到不可思議:“三郎對參與謀反之事竭力澄明自身清白,卻為何認下投毒之案?我不相信這是你做的,這絕不可能。你為何這么寫?”
李恪收斂笑容,他站起身來,從容地整理了一下寬大的衣袖,他轉過身背對著妹妹,眼睛望向窗外,幽幽道:“事隔十一年了,妹妹可還記得當時的具體情形?”
“我記得,是三郎勸說我主動和四兄一起去寺廟的??晌也幌嘈湃蓵⑽摇!彪m然時隔多年,但是玄盈還清晰地記得當日情形,一則是她對李恪本就頗為上心,二則也是案件蹊蹺。
李恪眼底一暗,臉色落寞,極為罕見地露出愧疚之色,低聲道:“其實這個主張并不是我提出的,而是楊姨娘勸我讓妹妹這么做。我當時只以為楊姨怕妹妹和四弟疏遠了會招致四弟對我的報復,卻沒想到她另有計謀,我倒是無意中害了妹妹?!?
玄盈瞬間恍然大悟:“因此三郎,是為她擔下罪責是嗎?可一來楊姨娘于四年前已經病逝,對當今的你來說構不成任何威脅。二來九兄、舅父和蕙仙姊姊應該不知道是她做的,萬一兇手另有其人,他們這般兵行險招,豈非功虧一簣嗎?”
“皇長兄和四兄都已經病逝了,即使是他們,那也是死無對證了。”李恪幽幽道,“你說得不錯,他未必真知道主使,卻不怕賭這一局?!?
“那三郎若是辯解此事非你所為,那他們也不能拿你怎么樣啊?!?
“單是蕙仙妹妹構陷我參與謀反,加上舅父的證詞和九弟素來的疑心,就足以令我翻不了身,何況若是我撇清貞觀十六年毒殺案,難保舅父和九弟不會繼續詳查,雖然楊姨娘已經病逝了,可她身后的隋朝舊部卻尚在。這些人的命,也同樣是命?!?
“所以三郎是要攬下這兩個莫須有的罪名,然后等著定罪處死嗎?不行,你不能這樣。三郎,你得活著,當年你已經放棄了爭奪皇位,緣何他們步步緊逼,難道你連命都不想保住嗎?阿爺已經駕崩,楊姨娘也病逝了。三郎難道連自己的命都不顧惜了嗎?”玄盈語氣急切,誠懇地哀求他三思。
李恪臉色如常,溫和地問:“妹妹,你是真的聽不懂,還是不想聽懂我的話?眼下這個局面,我根本活不下來。何況經此一事,九弟一定會懷疑舅父假公濟私,排除異己,于扳倒他有莫大的利處。”
“阿爺已經駕崩,皇兄畢竟不是阿爺,不會無條件信賴舅父,我們要扳倒舅父多的是可能。三郎,你真的決定赴死了嗎?你心甘情愿做舅父權傾朝野的一個鋪路石嗎?”玄盈執著地追問。
“沒什么愿意不愿意的,眼下只能這樣。妹妹難道就不好奇,舅父用什么說動蕙仙妹妹讓她構陷我嗎?”李恪問她。
“蕙仙姊姊的死罪無可赦免,房家也注定一敗涂地,要說她還有什么牽掛的東西或人是還能保住的話,就只有韋姨娘了。三郎是說,舅父是以韋姨娘來要挾姊姊的?”玄盈很快地想到了其中關竅。
李恪點點頭,臉色平和:“據我猜測是韋姨娘。不然,蕙仙妹妹不會如此顛倒黑白,助紂為虐的。她也是可憐人。”
說話間,外頭人給李恪送來午膳了。湘靜去外頭把食盒拿進房內,放在桌上,將食盒內的飯菜一一放在桌上,然后用自己特意帶來的驗毒工具一一驗過,隨后布好碗筷,隨侍一旁。
玄盈看到膳食清淡簡陋,緊鎖雙眉。李恪溫和地笑笑,拿起筷子如常地吃了起來,連夾個菜都是一如既往地優雅,他的心境似乎絲毫沒被眼下困境所影響到。
玄盈向湘靜道:“去膳房知會一聲,就說我今日要這里用午膳,讓他們送過來吧。”
玄盈自出降以后,宮份是發到夫家的,因此她的午膳配給還在薛府。
湘靜忙遣人去了。
玄盈掰了一塊桌案上的胡餅下來放進嘴里,立即皺了皺眉,這胡餅里的鹽分摻得非常不均勻,咸的地方太咸,一吃就知道做得敷衍。
李恪給她倒了一杯幾乎沒有茶葉的茶水,道:“我是將死之人,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妹妹不必吃這些,何苦為難自己呢?”
玄盈喝了一口茶水,隨后還是把那塊胡餅吃完了,然后道:“不吃這個,我連三郎境遇的萬分之一都體會不到。說到底,是我無能,幫不了你?!?
“三郎,你還有什么未了結的心愿嗎?”玄盈問。
李恪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妹妹好好生活下去,我就放心了。好了,妹妹,你已經來看望過我了,盡早離開吧,眼下風口浪尖上,別和我太近?!?
玄盈原本還想多說幾句,可是湘靜提醒她不能久待,否則容易觸怒九郎。他要是生氣了,三郎的死期就可能會提前。玄盈長嘆了一口氣,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