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盈回到薰風殿時,已到了晚膳時分。純熙特意請玄盈和李恪一起陪她吃飯。今日純熙親自下廚,加上份例的菜后,桌上菜肴豐盛純熙給玄盈夾了一些鮮牛肉,還舀了一碗雞湯。她又給李恪夾了幾筷子鱸魚肉。
看得出來,純熙對這樁婚事非常滿意,這倒是與李恪剛才在唐皇那兒的態度截然相反。難得他們母子也有意見分歧的時候。
“聽阿爺說,因為明堯生性不喜歡被人拘束,所以在兩年前就另外開辟了府邸搬出去住了。好在杜家財力雄厚,明堯選的這個住所在長安城的繁華地段,又方便又離太極宮近。聽皇長兄說,這處宅子設計別致,不比原來的杜府差。阿爺打算撥一筆銀子好好修繕一下,肯定能讓妹妹住得舒舒服服?!崩钽≡诨剞癸L殿的路上已經迅速調整好了情緒,此時的他臉上并無任何異常。
玄盈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對此并不感興趣,只是隨口敷衍一句:“這樣啊,那挺好的?!?
李恪讓下人拿出一個大盒子來,交給玄盈:“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妹妹拿著吧?!毙吹竭@個錦盒是上下雙層的,而且是拿上等的綢緞縫的外部,上頭繪制了白梅花樣,高雅不俗。
“楊姨,三郎這份大禮......”出于禮貌,玄盈不可能立即打開,而是露出一臉猶豫地看向純熙。盡管她知道楊姨的答復,但過場還是要走一走的。
純熙含笑溫柔道:“雖然禮部是主要負責婚事的,但是咱們薰風殿也要準備。恪兒也是盡一份心,你就收下吧?!?
玄盈便不再推三阻四,轉身交給了一旁的玉穗,囑咐她好生收起來,待會兒在嫁妝單子上登記號。玉穗會意,十娘子肯定要在這錦盒放入箱子前看看的。
純熙給她又舀了一些雞蛋和豆腐。這頓飯吃的很平靜。
這天晚上,純熙在和李恪討論薰風殿置辦嫁妝一事。
李恪翻出禮部送來的單子給她看:“按照十娘子的嫁妝儀制,是一大盒銀票,一大盒房契地契,七箱古董,九箱毛皮,十箱珠寶,十五箱絲綢錦緞等各種衣料。還有婢女三百人,隨從六百人等等?!?
“蕙仙出降的時候,韋珪貼補了七個箱子的嫁妝。文德皇后病逝得早,正宮的庫房都充公了。玄盈這么多年都養在我這邊,置辦一事自然是我來準備。咱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比她差,不能讓圣人瞧著寒酸,覺得咱們不盡心?!奔兾醯?。
李恪挑了挑眉,表示不解:“以韋姨娘家的勢力,七個箱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的資產遠不止于此?!?
“蕙仙出降以后,太極宮里沒人能幫襯韋珪了??稍趯m里,哪處不需要花銀兩周旋打點,何況她長年遭受冷落,雖然享受尊榮位分,內里卻是敗絮。如今又一下子降了三個品級,這用銀子的地方海了去了。即使她能再出一部分,可要是添補的多了,更招圣人猜忌。”純熙邊翻單子邊嘆道。
李恪點點頭,后寢的彎彎繞都是綿里藏針,步步驚心。他就是因為從小在這種環境里長大,所以為了躲避妻妾之爭,他一直不曾娶親。
李恪命人送上兩個箱子交給純熙:“這里頭的銀票是兒子準備的一點心意?!?
純熙命人收下:“你有心了。你今日親自送給玄盈的是什么?”她本意只是隨口一問,并未多想,左不過是些貴重首飾之類的,不想李恪的眼神有些古怪。好在純熙正在看單子,沒抬頭注意到他。
“定制了一些珠寶釵環而已?!崩钽〉穆曇袈牪怀鍪裁锤星閬?。
“我想著,明天就開薰風殿的庫房,選貴重的物品出來。你覺得怎么樣?”
“兒子覺得不錯,您一向做事周全,就依您的主意來辦吧?!?
純熙命婢女們都退下,關上門窗,低聲道:“還有一批東西,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放到嫁妝箱里去。你替我拿個主意。”
李恪心下了然,笑道:“是隋朝皇宮的舊物吧?”
“都是一些簪釵環佩等珠寶首飾之類的,大概有四個箱子。原是當年長安淪陷之前我趁亂逃出來時攜帶過來的?!奔兾跸肫鹉嵌蝿邮帤q月,仍是心有余悸。
李恪思索了一會兒,道:“帶兩箱吧,剩下兩箱還是您留著?!?
“那就依你所言。好了,這件事先商議到這兒吧。對了,聽說青雀后日要去青龍寺,你讓你妹妹和他一塊去吧。他們兄妹也有段時日沒見了。”純熙道。
“剛才在飯桌上,您怎么不直接和妹妹說?”
純熙笑道:“我若提,玄盈一定會拉你一起去??汕嗳敢幌虿淮娔?,我不忍你去看他臉色?!?
李恪不解,但還是道:“好?!?
次日李恪向玄盈提起這件事,但是隱去了楊姨提議的事實。
“三郎說得不錯,四兄從洛陽回來后我都沒見過他,是要去看看?!毙溃安蝗鐜涎﹂L風一塊去吧?”
李恪點點頭:“隨妹妹的心意來就是。咱們出去走走吧。到冬天賞梅的園子看看,那兒變成什么樣了?!?
他們來到梅園。
此時梅花已經全凋謝了,梅園空空蕩蕩的,光禿禿的樹枝看上去是那么荒涼。李恪站在她身邊,陪她一起看。
“薛左丞怎么在這兒?”玄盈眼尖,看到由遠及近的一道身影,正是薛長風。
薛長風是被唐皇召進宮來的,他為了趕時間所以特意從梅園經過,走個捷徑,沒想到會碰到他們。
“臣參見三郎,十娘子?!毖﹂L風俯身行禮,隨后看向玄盈,“聽聞十娘子已經訂了親事,是臣失禮,賀禮還沒送到薰風殿。明日一定給十娘子送來?!?
他的語氣平和,臉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說昨天吃了什么一樣。
玄盈心里生出絲絲縷縷的苦澀,眼珠忍不住往上看,似乎這樣就能消解剛才這輕描淡寫的話所帶來的錐心之痛。
他真的是不在乎的,一點兒都不。
“三郎,你先去找幾個花匠,移植幾株梅花。”玄盈向李恪道。
李恪何等心細,立即就明白妹妹是有話要和薛長風說,他看了他一眼,隨后離開,也帶走了除玉穗以外的使喚的下人。
“十娘子可是有事?”薛長風挑了挑眉,詢問她。
玄盈原本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可是他顯然是不耐煩了,她突然就很想說沒事了,她還能說什么呢?
玄盈想了半天,不斷地在措辭,最后只能道:“你覺得阿爺賜婚的目的是什么?”
薛長風皺起眉頭:“臣不認為圣人保有傳統觀念,且不說十娘子年紀尚小,便是到了及笄之年,世上也有終生未嫁的女子。臣覺得圣人賜婚,其首要原因還是為了保全太子。”
玄盈聽他終于多說了幾句話,頓時歡喜起來,終于不再那么尷尬了,于是趕緊順下去講:“是,我也那么覺得,所以我并不贊成這門婚事?!?
薛長風當然知道十娘子不喜歡,他本人也對這種沒有感情的政治聯姻極度反感。
玄盈看他面露為難之色,心下升起希望來,忙打圓場:“罷了,你若要送禮,就有勞你費心了。只是尋常的珠寶絲綢或是古董擺件什么的都不必送,不若尋些新鮮花樣,或是左丞親手所制之物,方能表達這番祝賀之心。如何?”玄盈注視著他道。
“臣遵十娘子的命令。臣現在得去兩儀殿,先告退了?!?
他剛想離開,卻被玄盈立即叫?。骸把闪舨?,三郎建議我明日要和四兄一起去佛寺,我答應了,恰巧是官員休沐之日,不如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嗯,臣遵十娘子之意?!毖﹂L風很快地答應下來。
玄盈道:“不知阿爺這個時辰傳你過去,所為何事?”
薛長風轉過身來,面露譏諷,冷哼了一聲,沒好氣道:“還不是杜明堯沒事找事,剛晉封駙馬都尉,就在他老丈人面前參了我一本,告我以下犯上,不尊敬他。我這會子得趕緊去圣人跟前澄清辯駁呢。這一盆污水倒下來,真夠麻煩的。”
“需不需要我和你一塊去,哪怕說幾句話,好歹能幫得上你?!毙嶙h道。
薛長風心里感動,但還是擺擺手:“你要是幫我說情,很不利于你們感情,甚至有更大的隱患,還是罷了。再說,這點事我還不放在心上,都是魏王用過的老法子了,圣人不會真信的。十娘子,臣先告退了。不然臣要是去得太晚,圣人才真要動怒呢。”
玄盈點點頭,薛長風轉身離開了。
見到他走了,李恪才重新從后門進來,陪妹妹賞梅園景色。
玄盈道:“我從來沒在春天到這兒來看過。”
“今日看了,是什么感受?”李恪含笑詢問。
玄盈悵然若失:“物是人非,這滋味真不好受。我出降以后,你多保重?!?
李恪怔了一下,笑道:“幾年前我去封地的時候,你都沒這副表情。現在是怎么了,又不是以后見不到面了。”
玄盈道:“我現在感覺很不真實?!?
李恪笑道:“玄盈,忘記那些不愉快的吧,起碼暫時在這段時間內忘掉。好好享受你的生活。朝堂上的事情,先不要掛念。”
玄盈道:“我不關心,難道朝局就會靜止在當下嗎?”
李恪笑著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