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澈出院后，顧錦書提議去喝糖水。

店里人聲嘈雜，柜臺旁的娃娃機前圍著一群小朋友，興奮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顧錦書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心滿意足地點了幾份小吃和糖水。

“錦書。”忱澈開口喚她。

“嗯？”

她低頭玩著手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吃完就去商場逛逛吧，想買什么就買。”

顧錦書猛地抬頭，眼睛唰地亮了起來，像是被通了電的小燈泡：“這么好？”

“當然。我看你一直在看一部拍立得，你想要嗎？”

“就覺得它拍照很好看。”顧錦書勾選著菜單，“但是太貴了，一直沒舍得買。再等等看，六月份有打折。”

忱澈笑了笑，桌面上的手機屏幕亮起“陳隊長”的來電，他伸手掐斷。

顧錦書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微不可察。

倏然覺得胸口發悶，忱澈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馬上回來。”

“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你等吃的吧，我馬上回來。”

夜風將夾雜著些許腥氣的海洋濕氣均勻分布在東巷每一個角落，涼颼颼的空氣就變得濕潤而清新。忱澈坐到椅子上，感覺緊繃的神經好了很多。

“忱澈？”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忱澈側頭，看見蘇煜從隔壁游戲廳走出來，黑色T恤襯得他身形修長。他身邊還跟著幾個朋友，正說笑著，見到忱澈時都投來探究的目光。

“你怎么在這里？”蘇煜走近幾步。

“隨便走走。”忱澈淡淡道。

“你自己？”

蘇煜看了看他身后，又回頭對同伴說了幾句。那幾人意味不明地瞥了忱澈一眼，隨后離開。

青年轉身，對忱澈笑了笑：“去喝點東西？便利店還是奶茶店？”

“就在這里吧。”

“嗯。”

蘇煜在他身旁坐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忱澈先開口：“前段時間紡織廠爆炸，你聽說了嗎？”

蘇煜唇角微揚：“聽說了，怎么？”

“沒事。”忱澈回以一個假笑，瞥了一眼蘇煜的左手手腕，那里并沒有佩戴任何東西，“我去花店買花的時候，聽老板說已經轉讓了？”

“不想干了，沒意思。”蘇煜道，“改行了，現在當網絡工程師。”

“你大學就是計算機專業的吧？”

“嗯。”蘇煜繼續說道：“顧……”

“我不想聊她。”

忱澈打斷他，目光投向馬路。

蘇煜輕笑，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明天我去沙灘，一起嗎？”

“不去。”

“是嗎？”蘇煜的視線越過忱澈，透過糖水店的玻璃窗，落在里面的顧錦書身上，嘴角微微上揚，“我每年都會去看海。”

忱澈沒有回答，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瞥向糖水店，哪怕只是很細微的動作，也被蘇煜盡收眼底。

“時間不早了，該走了。”

忱澈站起身。

“嗯。”蘇煜也跟著站起來，雙手插兜，語氣隨意，“忱澈，這段時間有什么安排嗎？”

“沒有。”

“替我跟錦書說聲抱歉吧。”蘇煜看著他，夜風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霓虹燈的光斑透過枝葉縫隙灑在地上，“那天是我冒昧了。你的傷應該好了吧？”

蘇煜的笑容太假，假到忱澈想把它撕下來。

少年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好一會，最終只是點點頭。

“那就好，下次見。”

蘇煜揮了揮手，轉身走向馬路另一邊。

如果當時死的不是她，你現在會不會過得更好？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念頭總會在某個瞬間冒出來，擾亂他的思緒。“如果”這個詞，像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輕輕一碰，就疼得厲害。

如果當時，那么現在。

.

“喂。”

顧錦書故意不叫名字以表示自己的不滿，站在原地發愣的忱澈回過神，轉身看見不遠處的她。

對視了幾秒，忱澈先移開視線。

“你怎么出……”

“你怎么能跟他交朋友呢。”顧錦書冷冷道，“我不喜歡他。”

“我沒有和他交朋友，回去吧。”

忱澈朝顧錦書走去，拉住她的手往前走。

“忱澈，你怎么什么人都搭一下話？你知不知道他對你來說有多危險……他怎么還能當沒事人一樣呢？”

忱澈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盯著她。

“我沒有……”

來自心底的某種情緒就像是一直在滴水的壞掉的水龍頭，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源源不斷流出來，根本止不住。

“但我討厭他。”

顧錦書想甩開忱澈的手，對方沒有絲毫松開或者停下來的意思。

“你給我站住！”

突然提高的音量終于讓忱澈停下來了。顧錦書眼睛瞪得很大，因為生氣腮幫子也鼓了起來，他覺得顧錦書馬上就要伸手打自己。

還挺可愛。

“給你！”

僵持幾秒后，一個毛茸茸的大耳朵的東西出現在忱澈面前。

“那個娃娃機，我一次就抓到了，那些小朋友好菜啊。”

顧錦書鼓著一張小臉兒，感覺快要氣死了。如果忱澈在自己身邊的話，自己就不會一直分心想要找他，這樣她完全有把握把那個她看了好幾次的超大 Hello Kitty抓過來。

“拿著啊。”顧錦書將玉桂狗塞到忱澈手里，“我不管，先去商場再去看電影。”

“你準備提著大包小包進電影院嗎？”

“看完我就沒有力氣去逛了！”

心仿佛被一根無形的藤蔓纏住，一步步地將自己拉向某個地方，再一寸寸收緊，直至夏天來臨，郁郁蔥蔥的藤蔓葉將心完全包裹，再也無法逃脫。

“顧錦書，你好幼稚。”

顧錦書在前面走著，忱澈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得出聲音隱約有一點顫抖。

“還不都是因為你。”

.

凌晨一點，電影院冷冷清清，工作人員懶散地趴在柜臺聊天，與白天的熱鬧截然不同。

顧錦書堅持選了一部鬼片。

忱澈付款時，瞥了一眼旁邊抱著奶茶等出票的她，挑眉：“你確定看這個？跟我賭氣可沒用。”

忱澈再次向她確認，顧錦書敷衍地點點頭，看了看爆米花又看看忱澈。

“要一份爆米花。”

電影開始后，影廳陷入黑暗。電影通過熒幕被動反射光線成像，如果有其它光源熒幕會一并反射，因此對畫面產生干擾，會降低飽和度和對比度，所以電影開始都會關掉燈。

顧錦書第一次對這個原理感到十分感謝，因為這樣很好掩飾住了她恐懼到不敢睜開眼睛的面部，緊緊閉著眼睛，咬著下嘴唇。

“你害怕嗎？”忱澈低聲問。

“不害怕！”她嘴硬，強迫自己盯著熒幕。

“你要是害怕，可以摟著我的胳膊。”

“才沒有！我都敢選，我肯定不害……咦——！”

“啪——”

爆米花桶飛了出去，撒了一地。下一秒，顧錦書整個人撲進忱澈懷里，腦袋死死埋在他胸前，一動不敢動。

忱澈忍不住笑出聲：“傻子，害怕的話為什么還要選這種片子？”

顧錦書悶在他胸口，聽見周圍傳來竊笑聲，尷尬得想鉆地縫。她剛想抬頭，卻被忱澈一只手按了回去。

“好好待著。”

她乖乖不動，沒過多久，困意襲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溫熱的氣息在臉上撫摸，熟睡的顧錦書緩緩睜開眼，面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然后眼皮又不堪重負般合上，忱澈用熱毛巾小心地擦拭她的臉。

“忱澈……”

“嗯？”

“這是……在哪里？”

“在……”忱澈抿了抿唇，停頓了一會，“在我們的家。”

客廳臺燈透過半合的門將暖黃色的亮光投進來，忱澈的身影便淺淺落在了顧錦書臉上，閉上眼睛的睫毛在一片暗影里顯得更加纖長。

“你別走。”

眉頭微蹙，眼皮不安穩地跳動著。

忱澈伸手輕輕將她的頭發捋好，“安心睡吧，我不走。明天睜開眼也可以看見我。”

“忱澈……我真的不想你離開我……”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你。

閉著眼睛，聲音越來越小，那個字終究沒說出口。

忱澈眼眶泛酸，揉揉眼睛，望向窗外。恍惚間覺得，沒有得到的東西讓自己很疼，可得到了的，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