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顧錦書在房間睡得很熟，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像是意識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

沖到客廳聞到香味的時候，心里一顆大石頭總算落地。

于是她慢悠悠地揉著惺忪的雙眼走到廚房，頭發亂蓬蓬地披在雙肩。

“昨天我是怎么回來的？”

“醒了？”

忱澈看了一眼又回過頭，面前的餐盤里放著三明治和混合沙拉，看起來很誘人。

“我昨天睡著了嗎？”

顧錦書揉了揉臉，意識還停留在昨晚電影院自己埋在他懷里的時候。

“不會是你背我回來的吧？”

“不然我等你夢游一起打地洞回來？”忱澈頭也不抬地擺弄碗叉，“去洗漱吃早餐吧。”

他說完又走到冰箱拿了兩個雞蛋，身上是灰色家居服，衣領服帖地翻了下來，而褲子有一點短，剛好露出白皙精致的腳踝。切菜的時候寬厚的脊背微微彎曲，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將他修長的身體鍍了一層毛茸茸的光圈。

“發什么愣呢？”

見顧錦書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忱澈說。

“哦……沒有啊，剛睡醒有點懵而已。”

連忙轉身跑到衛生間，鏡子里的臉似乎有一點點紅，顧錦書用力搖搖頭，乖乖刷牙。

還好他沒有趁自己睡著的時候偷偷溜走。

忱澈看她出來了，繼續忙活著手里的東西，“你幫我下去拿一下快遞，剛剛門鈴響了。”

“哦。”

顧錦書梳好頭發后就去打開門，陽光慢慢透出柔和的光線。

忱澈將卷好的蔬菜卷放到一邊，打開火開始煎蛋，刺啦的一聲，香氣四溢。

“嘭——”

門被推開撞到墻上發出聲音，忱澈知道顧錦書拿到了，繼續有條不紊地將煎得七分熟的太陽蛋盛到一邊的碟子里，再回頭看見她已經躥到自己面前，眼睛一閃一閃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懷里還抱著一個盒子。

“哇塞！那部我想要了很久的拍立得耶！”

忱澈不自覺地，自己嘴角也跟著上揚。

“喜歡嗎？”

“啊？”

“不喜歡？”

“給我買的？”

第二顆太陽蛋也煎好了，忱澈滴了兩滴醬油上去，“當然了，不給你買給誰買。把這個端過去，可以吃了。”

他將做好的太陽蛋遞給顧錦書，后者接過餐盤飛速送到客廳餐桌上后又連忙跑回來。

“那是我開玩笑的～這么貴你怎么說買就買了！”

你怎么偷偷記住了呢？

顧錦書伸手去接忱澈手里剛煮好的牛奶，忱澈避開她。

“別過來，小心燙到你。”

“忱澈！”

“吃早餐了。”

和煦的陽光如潮水般蔓延了大地，暖洋洋的。

“忱澈！”顧錦書執著地喊他的名字。

“不準加辣椒醬，你吃了會肚子疼。”

“喂！”

顧錦書揚起下巴看著他，倔強的口氣，可是眼睛里全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和不自覺閃爍的光芒。

“你到底……唔……”

突然伸出的手將涂好芝士的面包片塞到顧錦書嘴里，后面的話被一起塞了回去。

她叼著面包片就像是網上那只叼著桉樹葉的考拉一樣，瞪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忱澈。

少年沒忍住，看著她笑了出來，清晨的空氣與濃濃的奶香混合在一起，整個屋子里都是這個味道。

“吃吧，吃完帶你出去走走。”

“不要，我該回家去了。”

“你還記得你家呢？”忱澈扯了扯她的臉，“你爸媽真放心你在外面過夜。”

“當然不放心了，但是韶九和尹尹會幫我打掩護。”

瞇成縫的眼睛和咧開的嘴角，顧錦書的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咬了一口的小籠包。

“再說了，我又沒做什么壞事。”

顧錦書從沙拉里夾了一塊沾滿沙拉醬的蘋果。

直到最后，最后的最后，忱澈也沒有問過她——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走的呢？

忱澈看著顧錦書將杯里的牛奶喝得一滴不剩，輕輕笑了。透明的玻璃杯將陽光反射到地板上，形成一條條明亮的光束，有一件事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他無比感謝電影院光線的昏暗，恰逢其時地掩蓋了他拙劣的演技。在顧錦書埋進他懷里的時候，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

不可以哭，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眼淚。

然后在她躺在自己懷里睡著后，因為凌晨很難打到車，他就背著她走了三條街。

但他絲毫不覺得累，反而很珍惜很滿足。

星星穿過厚云層，海風掠過沙灘，帶著耳邊他舒緩的呼吸慢慢地行走在夜色里。

顧錦書，我有多在乎你，你不用知道的。

.

到廣場上逛了一圈，忱澈拿出手機開始找吃午飯的餐廳。

“你嘗一口這個嘛！”

顧錦書踮起腳尖，將冰淇淋舉到忱澈唇邊。

香草甜膩的氣息混著她發間淡淡的洗發水味道，在燥熱的空氣里糾纏。

忱澈別過臉，喉結輕輕滾動：“說了不吃。”

“新口味很好吃的，就一小口！”她固執地追著他的視線，“這里人這么多，我們排了二十分鐘隊買的誒！”

第五次搖頭時，少女直接將冰激凌抵在他唇上。冰涼的觸感讓忱澈一怔，下意識咬了一口，甜膩瞬間在舌尖炸開。

“怎么樣怎么樣？”

她烏黑的眼眸閃爍著光，像是把整個銀河都裝了進去。

“嗯。”

“嗯是什么意思？”顧錦書不依不饒地拽他的袖子，“好吃還是不好吃？”

忱澈無奈道：“好吃。”

少女得意地晃著馬尾，“所以說有的東西你不去嘗試你怎么知道喜不喜歡呢，要勇敢地去嘗試嘛。”

顧錦書還在一邊碎碎念，某人已經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我去買點喝的，你在這等我，人這么多，不要亂跑。”

“等等我！我要跟你一……”

顧錦書反應過來急急地追上去，可人潮洶涌，不知是誰的肩膀猛地撞了她一下。她踉蹌著后退，手里的冰淇淋“啪”地摔在地上，奶油瞬間濺開，像一朵融化的花。

她愣了一秒，下意識伸手去抓，卻什么都沒抓住。再抬頭時，忱澈的身影已經被人群吞沒。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掉在地上的不只是冰淇淋，還有她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一不小心就被人群帶著后退，顧錦書往回走找忱澈，與一味向前的人呈相反的方向，不斷地碰撞，肩膀、胸腔、胳膊，還被人踩了好幾下，她絲毫沒覺得疼。

好比逆流而行的魚，每一步都走得很費力。

有男生不耐煩地推搡：“擠什么擠！”

下一秒，手腕被狠狠攥住。

“很危險知不知道？！”

她撞進一個帶著薄荷氣息的懷抱，聽見頭頂傳來壓抑的喘息：“多少踩踏事件就是這樣發生的。”

顧錦書第一次看忱澈這么火大，有些委屈地攥緊他胸前的布料，聲音悶在襯衫第二顆紐扣的位置。

“那要是走散了怎么辦？你的想法就是不能去找，我要是不找你，這里這么多人，我該怎么遇到你？”

“你……”

突然的，他們都不說話了。

只不過是人潮擁擠，我害怕弄丟你罷了。

“錦書。”

“嗯？”

“我不讓你找我，不代表我不去找你。”

一股蠻力又上來，她感覺自己被抱得快喘不過氣來。忱澈將下巴抵在女孩發頂，在無人看見的角度紅了眼眶。

在很久很久以后，顧錦書想，如果當時自己沒有被慌亂的心跳攪得不知所措，如果當時再勇敢一點抬頭，那么她一定、一定能夠看見當時他望向自己溫柔的眼眸背后，是如同深海般暗不見天日的絕望，是盛著整個宇宙將傾的悲傷。

我說過那樣的話，經歷過很多離散的人，很容易就能在空氣中嗅到離散的味道。

后來，其實沒有后來。

只是忱澈想，如果當時，自己的心沒有痛到痙攣，那么自己一定會發現，他固執仰著頭看向天空，不是陽光有多明媚，只是眼睛里有著一定不能落的淚。

再多看你一眼就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