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林醫論:李德新臨證經驗集
- 于睿
- 4438字
- 2020-08-31 20:02:14
第三節 權氣機升降,剛柔并濟
李師臨證特點之一即認為診病首當調暢氣機,使升降之機重新歸于平衡。陰陽失調是疾病發生的根本原因,陰陽偏盛偏衰是氣機升降失常的具體體現。李師對中醫氣機升降學說有其獨到見解。
他認為人體臟腑的生理功能,無非是升其清陽,降其濁陰,攝其所需,排其所棄。一般說來,五臟貯藏精氣,宜升;六腑傳導化物,宜降。心肺在上,在上者宜降,肝腎在下,在下者宜升,脾胃居中,通連上下,為升降樞紐,六腑降中寓升,宗旨體現升已而降,降已而升,升中有降,降中有升,心在上,主要為降,降中又有升降,心血上榮頭面,供養神明。肺氣以清肅下降為順,升居其次。人身心肺在上,行營衛而光澤于外;肝腎在下,養筋骨而強壯于內;脾胃在中,傳化精微以灌四旁,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為臟腑氣機升降的軸心。因氣化是陰陽升降相因,矛盾運動的結果。《素問·氣交變大論》曰:“各從其化也。”“陰氣內化,陽氣外榮。”《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亦說:“陽化氣陰成形。”故陰陽二氣相因運動是氣化發生的內在機理,而陰陽二氣相因運動的主要形式就是升降出入。只有一升一降、一出一入這樣的矛盾運動,才能發生氣化。早在《國語·鄭語》中就已認識到“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和”是兩種或兩種以上不同的運動形式的和諧作用。“同”是指簡單的、相同的運動方式合而為一。即相反的和諧才能產生新的運動形式,而簡單的相同相加是沒有意義的。可見,氣機的升降學說是氣化學說的根本。《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左右者,陰陽之道路也。”張志聰在《素問集注》卷二注曰:“在天地六合,東南為左,西北為右,陰陽二氣,于上下四旁,晝夜環轉,而人之陰陽亦同天地之氣晝夜循環,在左右為陰陽之道路。”故人體陰陽二氣,在下者,氣要不斷升,上升時沿人體左側上行,人體上部之氣要不斷下降,下降時沿人體右側下行。即所謂:“左升右降”之理,以此可解釋心腎在該斡旋中的位置。肺臟位置在上焦,功能主氣司呼吸,主宣發與肅降,其氣機以肅降為順,其下降的道路以右側下行。肝位于下焦,氣宜疏暢條達和升發,故肝氣的運動以升為主要形式,其道路以左側為上升之路。肝肺二臟左升右降,調節著體內氣機的升降運動。故《素問·刺禁論》曰:“肝生于左,肺藏于右。”脾胃同居中州,是氣機升降出入的樞紐;在中焦的氣機升降中,脾主升,胃主降,形成斡旋,且脾胃為后天之本,為全身氣化之動力源泉。它既可引腎水上濟心火,又可引心火下溫腎水,以助心腎相交;還可引肝升之氣克制肺降之氣,亦可引肺降之氣克制肝升之氣。
李師認為人體是一個完整的統一體,各臟腑組織不僅各自進行升降運動以完成各自的新陳代謝,而各臟腑之間的升降運動又是相互為用、相互制約和相互化生的。人體氣機的出入升降是人體生命活動首要的功能。它直接影響著人體的體內氣機與體外氣機,五臟與五臟之間,五臟與六腑之間,五臟與氣血津液之間,五臟與四肢之間,心理與生理之間的運化狀態。可以說,氣機出入升降功能狀態的正常與否直接影響著人體的健康與壽命。氣機出入升降的作用對人體的生理功能十分重要,能夠起到吐故納新,活化機體功能的作用,出入升降功能一旦紊亂,人體的生命和健康狀態就會受到極大的影響。對人體氣機運化,中醫學是以氣機出入升降的狀態為評判標準的。在中醫學經典《黃帝內經·六微旨大論》中就有詳盡的說明:“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故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無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則分之,生化息矣。故無不出入,無不升降。化有大小,期有遠近,四者之有,而貴常守,反常則災害至矣。”從這段經文中可以看到,中國古人對人體氣機的出入升降的作用異常的重視,它關系到人的生命與人的心理和生理運動。如果沒有了出入升降,人的生命與生理活動也就不存在了,人之所以有生命與生理活動,就是因為有了氣機的升降出入。氣機的升降出入使人體體內氣機與體外氣機有了很好地交流與溝通,從而帶動了五臟六腑功能的運化,形成了很好的作用。人體每時每刻都在進行著吐故納新,因此,保持氣機出入升降功能狀態的穩定,對人體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否則,人體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疾病,生命就會受到危害。
在新陳代謝過程中,肝之升發,肺之肅降,心火下降,腎水上升,脾氣上升,胃氣下降,以肺脾腎最為重要。而腎尤為重要,是氣機升降之本。腎為先天之本,五臟之陽非此不能發,五臟之陰非此不能滋,只有腎陽的蒸騰,脾土才能斡旋而又運行腐熟之能,也只有腎氣之攝納,肺氣方能下降,通調水道,下輸膀胱。大腸也因此傳化糟粕,所以說臟腑的升降運動,惟腎為根,肺氣調則營、衛、臟、腑無所不治,臟腑升降運動皆受其調節。脾以陰土而升于陽,胃以陽土而降于陰,土位于中而火上水下,左木右金,左主乎升,右主乎降,五行之升降,以氣不以質也,而升降之權,又在中氣,升則賴脾之左旋,降則賴胃之右轉也,故中氣旺則脾升而胃降,四象得以輪旋。中氣敗則脾郁而胃逆,四象失其運行矣。
現舉李師臨證常用之方劑具體說明之。
一、欲升先降、欲降先升
五苓散主治脾不運濕,氣化不行,水濕停滯之口渴,小便不利。方中用桂枝溫命門之釜底加薪,一助膀胱氣化,一助脾之精氣蒸騰。再用白術健脾以輸于肺,而后用二苓、澤瀉通調水道,下輸膀胱,升已而降。濟川煎以溫補潤腸、下氣通便藥物為主,稍加升麻輕宣升陽,則清陽上升而濁陰自降,升麻之升,佐蓯蓉、枳殼、當歸、牛膝之降,此所謂欲降之必先升之而后得降。本方在配伍上體現了升降并用,寓升于降,為治療腎虛便秘之妙方。補中益氣湯能益氣升陽,調補脾胃,為中氣下陷之證而設。方中用黃芪、人參、甘草益中氣升清陽,脾氣旺盛,則清陽可升而無脾濕下流之虞,白術合陳皮化痰濕而醒脾氣之降,補而無滯,佐升麻、柴胡之升舉下降之陽氣,則濕濁已降而后清陽得升。此所謂欲升之,必先降之而后得升。若舍去升、柴則作用不顯,且不持久;若單用升、柴則無顯效。龍膽瀉肝湯瀉肝膽實火,清下焦實熱。方中龍膽草、黃芩、梔子皆為苦寒之品,同時配伍澤瀉、木通、車前等降泄之品,導濕熱從水道除,在苦寒直折火熱之中亦應用柴胡輕清疏氣、降中寓升,疏暢肝膽氣機以顧肝用。普濟消毒飲為治療大頭瘟的代表方劑,本方清熱解毒,疏風散邪,方中在大隊清泄藥中佐以少量升麻、柴胡,兩藥引諸藥上達頭面,疏散風熱,取清泄之中寓升發之意,寓降先升,使得黃芩、黃連二藥可上行頭面以清熱毒,以升助降則毒火自降,同時升麻、柴胡配伍黃芩、黃連則體現了升中有降,可防止其升發太過,兩者相互制約,相互影響。平胃散燥濕運脾,行氣和胃,治療濕滯脾胃證,出現清陽不升、濁陰不降諸證,如頭重如裹、惡心嘔吐、食后腹脹、倦怠乏力等癥狀,欲升其清,先降其濁,方中加用澤瀉、羌活、半夏等降濁升清,則升清之功尤佳。又如治療呃逆患者,治當補中益氣,欲降先升,中氣健旺則升降如常,呃逆自平,常在大量益氣補中之品中,稍佐降胃鎮逆之品,常用黃芪、人參、白術、白芍健脾補中,佐以沉香、旋覆花、代赭石降逆化痰,且可防甘溫升散太過。
二、升中有降,降中有升
升降失常,上下移位,則陰陽乘亂,以濁陰不降為主,如五苓散證之小便不利,宜先升后降。方中桂枝溫通心陽,助膀胱氣化,助滲利藥布散水津的同時散內外之邪,澤瀉甘寒,滲濕泄熱,為利水第一佳品,茯苓、豬苓淡滲利尿,是利水除濕之要藥。以清陽不升為主,如補中益氣湯證之中氣下陷,又當先降后升。假如升降混淆,清濁不分,清氣下陷與濁陰上泛并存,又當用升降合劑。如仲景諸瀉心湯之治虛實夾雜,寒熱并存,升降失司而致脘腹痞滿等,既有芩、連之苦降泄熱,也有姜、夏之辛開散痞,合為辛開苦降之法,升中寓降,降中寓升。梔子豉湯以梔子苦寒引熱下行,豆豉輕浮上行解郁,兩藥相合,一升一降,升降相因,上下自和。“升降出入,無器不有”,惟在使其平衡。但陰陽互根,升降相因,故欲升者勿忘其降,欲降者勿忘其升,各遺其偏而失其平。只有升中寓降,降中寓升,相反相成,診療方能擊中肯綮。
三、調整中焦脾胃氣機
脾胃氣機是全身氣機升降之樞,因而脾胃氣機的正常升降對全身氣機的通暢有著重要意義。氣機調暢,人體的正常生理活動才可順利進行,若氣機失調,則百病尤生。《素問·舉痛論》說:“百病皆生于氣。”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紐,若失常則必將引起諸多疾病。半夏厚樸湯具有降逆化痰、調氣和中之功效,方中半夏和胃降逆,茯苓淡滲健脾,厚樸行氣開郁、下氣除滿,蘇葉芳香行氣,協半夏、厚樸行氣寬胸,開郁散結。臨證中應用半夏厚樸湯,隨癥加減,常獲良效。同時常配伍黃芪、白術、百合、烏藥、麥芽等藥物,升中有降,降中有升,氣機調達,脾胃則安。溫膽湯以化痰利膽兼調理脾胃氣機,對氣機的調攝作用主要在于通降胃氣以利肝膽,從而達到疏肝解郁之效。溫膽湯以理氣化痰,平逆胃氣,補脾益氣,促使脾胃中焦氣機恢復正常,從而達到調暢全身氣機的作用。溫膽湯同時也通過化痰利膽以助運全身氣機,化痰以利膽,膽清則氣轉。溫膽湯治療的痰氣互結證的一個重要特點為氣機上逆,因病屬于實證,氣機則上逆和橫逆。肝膽疏泄功能正常可促進脾胃的升降和運化,若肝膽氣機壅滯也最易困阻脾胃,則脾氣不升胃氣不降,所謂“邪在膽,逆在胃”(《靈樞·四時氣》)。同時肝隨脾升,膽隨胃降,因而脾胃氣機的正常升降也會影響到肝膽氣機的升降,肝氣會隨脾氣的宣布而條達全身,膽汁也會借助胃氣的通降之力下行而助消化。胃失和降則勢必會影響到膽汁下行,嚴重者會出現膽汁上逆,而出現口苦、惡心、煩躁、失眠等癥狀。方中陳皮辛苦,健脾理氣和胃;半夏辛溫善散,辛能理氣開郁,溫能解表和中;茯苓淡滲健脾利濕;枳實苦降,降氣除痞;竹茹清熱化痰。溫膽湯可以通降胃氣,以利膽氣,疏解肝膽之郁,達到調暢全身氣機的作用。諸藥合用,治療膽胃不和,痰熱內擾諸證。補中益氣湯補氣升提,調暢脾胃氣機。其中黃芪、升麻為升提主藥,協以桔梗、柴胡升陽舉陷,配伍人參、白術益氣補中,諸藥合用,共同恢復脾胃氣機升降。
四、辛開苦降調理氣機
升降出入是人體氣運動的基本形式,也是人體進行新陳代謝,維持生命活動的基本過程。氣機升降失常是臨床疾病基本病理變化之一,氣機失常的治療方法應順從它的規律,用辛開苦降法調理,它是調理氣機的基本治法。辛開苦降是利用藥物的性、味特性來調整氣機病變。辛味屬陽,苦味屬陰,辛苦同用,共同完成氣機宣發及降濁的全過程,調整機體陰陽失衡。絕大多數的理氣藥物,其理氣意義包含辛開苦降之理,具有升降出入的雙向調節作用,可作為調理氣機首選藥物。由辛、苦兩種不同味藥物組成的方劑,如越鞠丸、半夏瀉心湯、烏梅湯、金鈴子散等,它們也具有調理氣機的作用,因取其辛開苦降之義,而起到調理氣機升降的作用。通過辛開苦降藥物的調節,可使逆上之氣得以平降,也可以使下陷氣機回升。半夏瀉心湯為辛開苦降的代表方劑,本方寒熱平調,消痞散結,方中半夏作為君藥,苦辛溫燥,能散結消痞,降逆和胃。辛開以恢復脾的升清,苦降恢復胃的降濁。
(鞠慶波 倪 菲 張 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