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林醫論:李德新臨證經驗集
- 于睿
- 5583字
- 2020-08-31 20:02:14
第二節 平陰陽體用,調臟腑平衡
五臟皆有其體用,李師在審察治療疾病的過程中,強調臟腑的陰陽體用關系,無論是在審察疾病,辨明疾病性質方面,還是遣方用藥治療疾病方面,皆強調平衡臟腑陰陽體用的作用。
“體用”和“陰陽”兩對范疇均源自中國古代哲學,約自先秦始。“體”即形質,“用”即功能。人們通常把本體與功能的關系叫做體用關系。體用作為嚴格意義上的哲學范疇在宋明時期得到了充分的發展,而臟腑之陰陽體用學說則在明清時代逐漸興起,并最終走向成熟。
五臟皆有其體用,藏者為體,象者為用。“臟者為陰,腑者為陽”(《素問·金匱真言論》)。張景岳在《景岳全書》中云:“心肺……陰體而陽用也,大腸小腸……陽體而陰用也。”《張氏醫通·雜門》提出:“胃之土,體陽而用陰。”吳鞠通在《醫醫病書》中“五臟六腑體用治法論”一節對臟腑體用論闡述為:“心為手少陰,心之體主靜,本陰也;其用主動,則陽也。肝為足厥陰,肝之體主入,本陰也,其用主出(肝主疏泄),則陽也。脾為足太陰,主安貞,體本陰也;其用主運行,則陽也。肺為手太陰,主降,本陰也;其用主氣,則陽也。腎為足少陰,主潤下,主封藏,體本陰也;其用主布液,主衛氣,則陽也。六腑為陽,其用皆陰。膽為足少陽,主開陽氣之先,輸轉一身之陽氣,體本陽也;其用主決斷,主義,十一臟皆取決于膽,則陰也。胃為足陽明,主諸陽之會,經謂陽明如市,體本陽也;其用主納,主下降,則陰也。大腸為手陽明,主傳化,主變化,體本陽也;其用主納小腸之糟粕而降濁,則陰也。小腸為手太陽,主受盛化物,體本陽也;其用主納胃之水谷,分其水而傳糟粕于大腸,則陰也。三焦為手少陽,體本陽也;其用主引導陰陽,開通障塞,則陰也。膀胱為足太陽,體本陽也;其用則承氣化,溲便注瀉,則陰也。”
由于五臟皆有其體用,李師在臨證的過程中,注意調理臟腑陰陽,顧護其體用。最常用到的為“肝體陰用陽”之說。“肝……以血為體,以氣為用”,肝體陰用陽,以陰血為體,以氣陽為用。肝陰肝陽共存于一體,對立統一,消長平衡,則肝發揮正常生理功能。若肝用異常則疏泄失度,陰陽失衡,出現肝氣郁結、肝火上炎等;若肝體肝陰不足,則見肝陽上亢、肝風內動病理現象。故李師在臨證審察病機或是遣方用藥方面,皆注重調整陰陽體用平衡。
一、對肝之體用功能的認識
“肝體陰用陽”語出清·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肝為風木之臟,因有相火內寄,體陰用陽。”
“肝主藏血……以血為體,以氣為用”(《金匱玉函經二注》)。肝者,將軍之官,主升主動,性喜條達,肝氣具有疏通、暢達全身氣機,進而促進精血津液的運行輸布、脾胃氣機的升降、膽汁的分泌排泄以及情志的舒暢等作用,為陽用的特點。肝又主藏血,血屬陰,乃體陰之本。肝具有貯藏血液、調節血量和防止出血的功能。肝藏血可涵養肝氣,使肝氣發揮正常的疏泄功能;肝血可濡養筋目,使肝之形體官竅功能正常。
二、肝之體用理論在臨證中的應用
肝為剛臟,以血為體,以氣為用,體陰而用陽。肝為藏血之臟,血屬陰,故肝體為陰;肝主疏泄,性喜條達,內寄相火,主升主動,故肝用為陽。肝體陰柔,其用陽剛,剛柔相濟,陰陽和調,則肝的功能正常。
(一)審察病機,辨明臟腑陰陽盛衰
在審察疾病的過程中,李師認為肝陰肝陽共存于一體,對立統一,消長平衡則肝不偏不倚,不亢不卑,發揮正常生理功能。臨證中見肝用異常當知體陰之變,體陰不足當察肝用之病,肝的病理特點當為陽用易亢,體陰虧易,體用互病。
若肝之用疏泄功能失司,則氣血失調,經絡、臟腑、形體、官竅的功能均會受到影響。肝氣疏泄不及,可見肝氣郁結,見脅下脹痛、情志郁悶不樂等不適;影響氣血運行失暢而致瘀血,甚至瘤積形成,在女子可見月經不暢、痛經、閉經等;或出現脾胃失運,清濁不分,郁滯于中,脅痛、納差、嘔吐、泄瀉、水腫、臌脹等。肝氣疏泄太過,則表現為肝氣上逆,影響氣血運行,血不循經,出現吐血、崩漏等。或肝風內動,出現眩暈、煩躁易怒、筋脈拘攣、抽搐等癥。
若肝之體肝藏血不足,臨床多出現肝血不足、肝陰虧損之證。肝血虧虛,多因失血過多,或久病耗損,或脾胃虛弱,氣血乏源所致,臨床癥見頭暈眼花,兩目干澀,視物模糊,肢體麻木不仁,關節屈伸不利,爪甲不榮,月經量少甚或閉經。肝郁化火,暗耗肝陰,或腎陰虧損,水不涵木均可導致肝陰不足,以頭目眩暈,兩目干澀,兩脅隱痛,面部烘熱,口燥咽干,五心煩熱等為主要臨床表現。
(二)治法遣藥,平調臟腑陰陽體用
肝之疾,有虛有實,李師常言:“審肝之病,當注重其氣機升降疏泄得當,并且肝之陰血充足;治肝之時,因注意疏泄有度,切勿攻伐太過,傷及陰血,更應注意他臟之陰陽盛衰對肝之影響”。
1. 疏肝調肝中顧護肝之體用
肝主疏泄,肝氣具有疏通、暢達全身氣機的作用,其性喜條達惡抑郁,故臨證中易見肝木不能條達,肝失疏泄,氣郁于內。“木郁達之”,疏肝解郁屬首推之法。李師認為,肝氣郁滯為肝之“用”失常,在用疏肝之品調理肝郁之氣時,注意理氣藥大多香燥,有傷陰之弊,若肝氣不和不能只顧調節肝氣,不顧滋養肝之陰血,若肝陰血不足,肝氣必受影響。另外,肝氣郁滯本身即可傷及肝陰,使陰血布達障礙,臟腑失養,加重原病或又生他病。《醫宗金鑒·刪補名醫方論》曰:“……肝木之所以郁,其說有二:一為土虛不能升木也;一為血虛不能養肝也。蓋肝為木氣,全賴土以滋培,水以灌溉。若中土虛,則木不升而郁;陰血少,則肝不滋而枯。”李師在施用疏肝理氣藥時,常選用辛香輕清之品,如佛手花、厚樸、紫蘇等辛燥不甚之品,防止傷陰。至于破氣之劑,則是初病體實者用,久病體虛慎之。在治療中應隨時注意辨別其“體用”關系,在調理肝之用而用疏肝法的同時注意“補肝體”。在用辛香苦燥的疏肝理氣藥以疏肝之時,配以養血柔肝之品,既補肝體又助肝用,以期達到體用兼顧的目的,這樣才能很好地調理“肝之用”。同樣久病之后,每多肝氣郁而化火,耗傷肝血肝陰,愈疏愈虛,在疏肝之時應不忘柔肝,以達到體用兼顧的目的。
2. 養肝柔肝之中顧護肝之體用
肝為藏血之臟,肝賴陰血之滋養而發揮其“體陰”的正常生理功能。肝有“血液以濡之”“肝……非柔潤不能調合”之說。肝體之病,以陰虛血虧為多見,肝之所藏不足,易致肝失調達,虛熱內生,肝陽上亢。故在臨證過程中應滋肝養肝補陰以資肝“體陰”。《黃帝內經》中有“以辛補之”及“以酸補之”等說法。
肝以陰血為體,肝氣為用,肝之陰血不足,肝氣必受影響,肝氣不調,又可阻礙肝陰血的生成和貯藏。在臨證中,當補養肝之陰血,在大補陰血同時,采用諸法調節肝氣亦不可或缺,可調節肝氣。肝屬剛臟,肝性強急,肝之實證,如氣郁或肝火,日久皆易耗傷肝之陰血,肝體不足反之又會影響肝用,相互影響,形成一種惡性循環。滋陰養血以補肝腎,以沙參、麥冬、歸身、枸杞子滋陰養血生津以柔肝為主,佐以川楝子疏泄肝氣,諸藥合用共奏滋陰柔肝疏肝之功,使滋陰養血而不遏滯氣機,疏肝理氣又不耗傷陰血,肝體得以濡養,肝氣得以條暢。
3. 兼顧他臟,以衡體用
李師常說,考慮“體陰而用陽”這一生理特性時要注意臟腑之間的相互影響,切記“諸臟兼顧”方可達到治療效果。如肝之體,肝腎乙癸同源,肝藏血,腎藏精,肝腎同源、精血相互資生轉化。腎為肝之母,滋水即能涵木方治脅痛。在《黃帝內經》中,肝與腎的某些功能難以截然分割。如《素問·上古天真論》中關于男女都有天癸的論述。男子“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天癸竭,精少,腎藏衰”。在論及男子天癸絕時,首先提到的是肝氣衰,筋不能動,然后才提腎。女子以肝為先天,歷代醫家對婦女病重視從肝論治,“女子以肝為先天”。肝藏血,腎藏精,精血互化,故有補腎即所以補肝之說,肝虛多通過滋腎水以涵養肝木。
在肝之用方面,肝協助脾胃運化水谷,肝對脾胃的正常生理代謝至關重要。《素問·寶命全形論》云:“土得木而達之。”《素問·經脈別論》亦云:“食氣入胃,散精于肝,淫氣于筋。”脾胃只有依賴肝木,才能發揮正常生理功能,即消化吸收的功能應由肝與脾共同承擔。肝氣橫逆犯胃,則可致肝胃不和。
(三)遣方用藥,注意協調性味陰陽
由于肝之體用陰陽屬性,李師在調肝時對用藥的四氣五味等也是頗費心思。對不同治療藥物的性味把握,及對其肝之體用的影響,也都一一揣摩。
1. 辛酸補瀉顯肝之陰陽體用特色
《素問·藏氣法時論》:“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補之,酸瀉之。”《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曰:“夫肝之病,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藥調之。”兩者皆闡明了肝的治療原則:用辛補之,用酸瀉之;后者用酸補之。兩經典中言酸對肝的補與瀉,正是體現了肝之陰陽體用相依互根的關系。李師在平調肝之陰陽體用時,常結合此理論遣方用藥,收到良效。
李師認為,酸是肝的本味,肝之體為肝陰肝血,非酸斂陰柔之物不能補之。而肝之病,“益用甘味之藥調之”(《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以酸味藥與甘味藥相合,則酸甘化陰,滋肝之“體陰”,陰生陽長,肝之“體陰”足則“陽用”才能調達。如后世的補肝湯(《醫學六要》)選用白芍、木瓜、酸棗仁等酸收之品,以補肝陰而恢復其“陽用”,因此,在補肝之體時“補用酸”。
另一方面,肝“用陽”,卻要酸瀉之,辛補之。肝屬木,主疏泄,喜條達。“肝用”失和則其條達之性被抑郁,易氣機不利,疏泄失司。而辛味藥能散能行,故理其氣,疏其肝,使肝臟去其抑郁,助其條達,恢復肝的條達之性,即恢復“肝用”,故說“用辛補之”。若肝腎陰虧,水不涵木,肝陽上亢,即肝“體陰”不足,“陽用”偏盛,陰陽失調,這時,即以酸味藥調之,其在補肝體的同時,糾正了肝之“陽用”偏亢,從這個角度來講,即以“酸瀉之”。故清·尤在涇說:“以辛補之,是補其用。以酸補之,是補其體。”
李師在調肝之時常用酸甘之品,如白芍、生地、酸棗仁、山茱萸、五味子、枸杞子等,酸甘化陰,滋肝之“體陰”,又瀉上亢之“肝用”,又常用茵陳、麥芽、川楝子辛散疏肝之品瀉其肝陽之有余。
2. 疏肝兼顧肝體,理氣不忘護陰
李師在治療肝病時,疏肝貫穿于整個治肝之法。他常說,肝屬木,以條達為暢,肝氣疏泄不及,則見肝氣郁結,一有怫郁,諸病生焉。“故人身諸病,多生于郁。”(《丹溪心法》)在臨床治療過程中,遵守“木郁達之”的原則,即“疏肝用”為法,疏肝理氣,以恢復肝的條達之性。在臨證中,李師常以疏肝為常理,以辛味藥物能散、善行,維護肝之用,常選柴胡、陳皮、郁金、川楝子、厚樸、蘇葉等辛香之品。但他常言:理氣藥物大多辛溫香燥,雖疏肝用,但易耗損陰血,不利肝體,如用量過大,或使用過久,或配伍不當,往往損傷“肝體”,甚至進一步化火動風,所以在使用理氣藥時,多注意顧護肝陰,每每必用白芍、當歸、生地養陰之品養血護肝,以護肝用。
3. 滋陰不忘疏氣,柔養不可呆補
肝之體為陰,若肝之陰血陰精不足,臨證可出現肝陰虧損,虛熱內擾,若陰不制陽,則易出現肝陽上亢或肝風內動等變證。李師在臨證中,其治療肝陰不足之補肝陰方劑,組方配伍以補陰藥為主,又據肝臟本身的生理病理特點,選配相應的藥物,使藥隨證變,方與證合,頗有良效。
李師常說,以肝之陰陽體用特性,在滋陰同時不可一味添補,有礙氣化,應少佐理氣之品。一則陰血不足,肝體失養,肝失柔潤,易致肝之疏泄功能失常,從而發生肝郁證候,再則滋膩之品易阻礙氣機,而肝以條達為順,故治療肝陰虛證時應適當配伍疏肝行氣藥,以起到標本兼顧之效。
李師在臨證滋補肝陰時,柔養肝陰并未一味呆補,常配合補血藥、補腎陰藥、平肝潛陽藥物,以滋養肝陰。李師認為肝主血海,血屬陰,濡養肝體、制約肝陽并防止其升動太過。因此,補肝陰方配伍陰柔養血之品,臨床常用白芍、當歸、生地、酸棗仁等滋補肝之陰血,以補肝體。腎藏精,肝藏血,精血互化,乙癸同源。肝陰虧虛,子盜母氣,久病及腎,或由腎陰不足,肝失所養,水不涵木,母病及子,均能導致肝腎兩虛的發生,因此肝陰虛常伴隨腎陰虛,臨證補肝陰時常用滋補腎陰之枸杞子、何首烏等。肝為風木之肝,其性升發,肝氣、肝陽常有余,肝陰、肝血常不足,肝氣易動易亢,若又遇陰血虛損,陰不制陽,則更易引起陽氣亢逆甚則動風之象,因此,補肝陰方中配伍平肝息風藥,如鱉甲、牡蠣、鉤藤等。
4. 注意藥物之陰陽屬性
“體陰而用陽”是肝臟的特性,而藥物亦有其陰陽屬性。李師在其臨證平調肝之陰陽體用時,在其遣藥立方中也不無講求藥物的陰陽體用特性。李師常言,在治肝之劑中注意藥物的陰陽屬性,以適應肝之體用,做到“體用兼顧,陰陽雙調”。
李師認為,中藥生長部位、形態特點與其藥性陰陽屬性具有一定的關聯,也具有一定的體用關系。如花葉輕浮升散,子實質重降下,枝能橫行四肢,藤能通絡利關節等。李時珍在《本草綱目·序》言“氣味、主治、附方,著其體用也”,趙學敏《本草綱目拾遺》在比較奇南香與沉香時論道:“奇南與沉同類,自分陰陽:沉牝也,味苦性利,其香含藏,燒更芳烈,陰體陽用也;奇南牡也,味辣沾舌麻木,其香忽發,而性能閉二便,陽體陰用也。”花、葉、皮、枝等質輕的藥物大多是升浮的,而種子、果實、礦物、貝殼等質重者大多是沉降的。
《黃帝內經》根據藥物功效特點的不同和五味的差異,將藥物分為陰陽兩大類,氣藥為陽藥,味藥為陰藥。凡是以出上竅、發腠理、實四肢的作用于表,趨于向上向外,以升浮為主的藥物,歸屬為陽,稱之為氣藥。凡以出下竅、走五臟、歸六腑的作用于里,趨于向下向內,以沉降為主的藥物,歸屬為陰,稱之為味藥。“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清陽發腠理,濁陰走五臟,清陽實四肢,濁陰歸六腑。”(《素問·陰陽應象大論》)
李師在臨證平衡肝之體用之時,選藥常注意藥之陰陽屬性。以不同的藥物特點,不同的藥性調理肝之體用。在條達肝用時,常選用佛手花、月季花、澤蘭葉等輕清之品,或以升舉陽氣之柴胡,在藥性上皆屬陽之品。在補肝陰時,常以白芍、生地等藥,白芍“瀉肝火……止血虛腹痛……凡一切肝血不足之證。”歸屬為陰。兩類藥物配伍使用,符合肝“體陰用陽”的特性,從而達到調肝的作用。
(張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