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真輟學了以后,什么工都打。她跟人去拉板車,揀各種破爛,幫人洗衣服,編竹籃子等等。剛開始她害怕去揀破爛,因為經常會碰見她過去的同學。雖然說他們也沒笑話她,或把她怎么樣,但是她自己心里不好受。后來,時間長了,碰見熟人的次數多了,她也就再不會感到那么尷尬了。她習慣了沿街吆喝廢品回收。雖然沒有另一家挑廢品擔的吆喝得響——那男的扯著嗓音跟唱歌似的喊有沒有瓶子爛鐵塑料牙膏……的賣——她喊得實在。黃杏真沿街吆喝帶撿破爛,似乎給本來就平凡的吉鎮又增加了一道新的平凡。
有一天,賣破爛賣了兩塊五毛錢,她高高興興回家轉。
“杏真,今天怎么賣了那么多?”靠在那張破藤椅上的黃格明問。
“我也不知道呀,東西和上個禮拜的差不多。興許是東西值錢了吧。”她回答,這才感到吆喝了大半天,現在嗓子是又干又痛。
“嗯,東西不會那么容易長價的。你今天都賣了些什么?”
她極力回憶著,和爸爸細細算計今天賣的東西:幾個瓶子,幾個罐頭,幾張塑料布,幾桶空牙膏……爸爸算術好,心細,最后得出結論:人家算錯了,多給了她五角五分錢。
“你這就把這錢給人家退回去吧。”爸爸說,“我們雖然窮,這點道德還是要有的。人家還講拾金不昧呢,我們更不能多拿人家的錢了。”
“好的,爸爸,我這就去。”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五角五分放進自己兜里——她要走很多路才能掙得來那點錢——喝了幾口水,重新出門去了。
杏真重新回到廢品收購站時,人家已經快關門了。她走向前去,很鄭重地把那五角五分遞給收購員。
“這是怎么回事?”女收購員有些納悶。
“我爸爸說,您多給了我五角五分了。”
“有么……”女收購員看了看背后,嗓音低了下來。
杏真點頭“我爸爸算術挺好,他算挺仔細的,沒錯,我們是不該多拿這個錢。”
“喲,看這父女,真是誠實的人哪!”女收購員的笑里參雜著尷尬和贊賞,她接過了那五角五分錢。
那一天,盡管她很累,她還是很高興,因為有人夸她。雖然賺五角五分不容易,現在沒有了,她還是高興,因為表揚比那五角五分值。除了爸爸偶爾會夸她兩句,她就沒聽誰夸過她。讀書那會兒,她一回家就忙家務,作業做不好,所以在學校,她從來沒有受過什么表揚,也沒有被評上過三好學生、優秀學生等頭銜——那些頭銜似乎從來就不屬于她;她似乎生來就不配具有那些榮光。
揀了兩年破爛后,也就是十六歲那年,她感到了另一種難堪。她個頭長高了許多,胸部挺了起來,臉型也有些變化。有一次以前的同學安安碰見她,笑瞇瞇地跟她說:“杏真現在變得這么漂亮啊!”出門到外頭去,特別是在街上揀破爛的時候,注意她的人多了起來。至此,黃杏真沿街吆喝撿破爛,好像給平凡的吉鎮增加了一線不平凡的、有著特別色澤的光景。
有一次,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嫂從她身邊經過,走過了好幾步后還連回幾次頭來看她。記得就是那一天過后沒幾天,就有人登門提親。結婚這種事是不教自明的東西。有人來提親,讓杏真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論婚嫁的年齡。有一個媒人提到的男方條件還相當的好,人家是干部家庭不說,還不嫌杏真的家境,還應承一嫁過去就給安排一份正式的工做。
“杏兒,這家還不錯,你自己想要怎樣?爸爸也不愿意妨礙你的前程。”父親看看她,又低下頭。杏真知道,父親心里很為難。十六歲的她還來不及羞澀,甚至來不及挑選自己未來的男人,就被家庭的現實包圍。父親多病,弟弟年幼,她知道她是不能結婚的,除非有男的愿意入贅。
“爸爸,還早著呢,我還不想這事。”幾乎每次,她都是用這類話來回答父親,也安慰父親。
男人入贅似乎不難。一年后,就有人來做媒,說毗鄰的南頭鎮有青年愿意入贅。青年叫林冬川,是個孤兒,在一個木材廠工作。那一天他隨媒人來,一看到杏真,心里就十分的中意。性格含蓄的他眼睛沒有圍著杏真轉個不停,眼神卻是十分的柔和。而杏真也覺得林冬川人很厚道,正派,長得也端正大方。這一次,她不像前幾次那樣當著媒人的面離開。這一次她一直低調地坐在父親邊上靠后的地方,心里若隱若現的一絲甜意也若隱若現地表現在了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假如和林冬川能成,家里多了一份收入不說,最重要的是多了一個年輕男人,自己就不再會是那么辛苦了。
林冬川隨媒人跨出門的那一刻,杏真的雙眼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這就是自己命中的男人嗎?她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