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開始歇斯底里驅趕著密閉的車子里熱騰騰的高溫分子。一輛不大不小正好可以容納四個人的車子極其迅速且有規(guī)律地奔馳在NC市區(qū)通往梅嶺那條剛修好的柏油路上。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上午。幾個人以最舒服的姿勢將自己擺放在車子里，或閉目養(yǎng)神聽著音樂，或仰著脖子呼呼大睡，或透過車窗看著沿途風景并瘋狂按著快門，或專心致志握著方向盤時而踩油門時而踩剎車。

車子停在長春湖景點門口的時候，夏小夏拿出相機拉蔡薇薇合影，楚湘玨一把將楊鐸拉過來湊到夏小夏身邊說：“要照大家一起吧，別落下誰到時又該一個人躲被子里哭！”

夏小夏撅起嘴巴看向蔡薇薇，蔡薇薇睜大眼睛看著楚湘玨說：“你們要是站在這里，誰來給我們拍？你妹啊？”楚湘玨原本綻開的表情瞬間僵硬，尷尬地站著，臉也紅了起來。

楊鐸把楚湘玨拉到一邊說：“哎呀，女孩子愛臭美，咱們湊什么熱鬧……等下我給你們拍。”后面這句話分明只是對楚湘玨說的，很小很小的聲音。

“還是我來給你們拍吧，我的技術一向一流哦，只要鏡頭里的東西長得不是太對不起觀眾。”楊鐸從夏小夏手中拿過相機，站在正門口處，與擺好POSE的對面兩人距離大約兩米。

夏小夏和蔡薇薇都覺得楊鐸把他們倆比喻成東西太不厚道了，于是異口同聲地說：“我不是東西。”

“對啊，你們本來就不是個東西。”楊鐸迫不及待接話道，笑得旁邊的楚湘玨四仰八叉合不攏嘴。

“你大爺?shù)模茁肺摇Ｄ愕降着暮昧藳]啊？我們都站累了。”蔡薇薇一臉嫌棄地逼問，見楊鐸擺出一個OK的手勢，便走到附近一個賣水的攤邊買了四瓶水，順便問老板：“我們想合個影，您有空嗎？”老板十分不解地抬起頭，說：“你們想跟我合影？我沒聽錯吧？”蔡薇薇愣了三秒鐘才回過神來，她哭笑不得但還是保持著笑容說：“不是，我是想您能幫我們拍照……”為了讓老人能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意思，她還特意將嘴巴靠近老人耳邊。

“我聽得見，跟你開玩笑呢！小姑娘真逗……”老人樂開了花，笑時露出快要掉光的牙齒，臉上的皺紋也是一道一道的，像極了抗戰(zhàn)時期解放軍戰(zhàn)士在祖國大地上挖的戰(zhàn)壕，額頭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淌著，他時不時用毛巾去擦。

見夏小夏和楚湘玨別別扭扭地站錯了位置，蔡薇薇忍不住罵道：“你們是從來沒合過影把？”說完走到楚湘玨身邊將他拉到夏小夏左邊。“男左女右不懂啊，小屁孩……”

每每想起和蔡薇薇一起喝酒一起看歐洲杯的日子，楊鐸心里就特激動，也容易感慨。

一個星期前的七夕節(jié)，他去花店訂了一束花。他問店主可不可以幫忙送花。老板給了他一張卡片，讓他寫點什么，老板答應說沒問題。他十分不安地離開了花店。兩個小時后他收到蔡薇薇的短信“謝謝”。沒有標點符號。

面對眼前這座海拔近千米的高山，蔡薇薇痛苦地看著自己腳上的高跟鞋大喊道：“怎么沒人告訴我要爬這么高的山？說好的長春湖呢？不是走水路嗎？不是坐船嗎？”見沒人響應，她十分鄙視地看了一眼楚湘玨說：“說好的旅游呢？怎么還要爬山？你分明跟姐過不去是不是？”楚湘玨特無辜地看著她，“這個不怪我。”

蔡薇薇怒了。“不怪你怪誰，姐要是有事，你們都跟姐在這里好好反省。”

楚湘玨竊笑。“那只能怪盤古，誰叫它把這里變成一座山。”

楊鐸皺著眉頭說：“穿我的鞋子吧，雖然有點大，但比你那鞋子安全。”

蔡薇薇搖了搖頭。“算了，我怕你有腳氣。”一句話頂?shù)脳铊I啞口無言。話音剛落，鞋跟十分給力地從根部斷掉，高跟鞋瞬間變成了平底鞋。可另一只鞋跟還是好的。由于突然失去重心，蔡薇薇順理成章往后一仰差點直接倒進旁邊的綠樹叢中。

楊鐸見狀迅速從身后扶住她，沒成想用力不到位，隨同她一起仰躺在路邊的草地上。一根露在外面半截的竹尖刺穿那只斷了根的鞋子。

走在后面的夏小夏被這一幕嚇得驚慌失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睜大眼睛張大嘴巴卻沒發(fā)出聲音。蔡薇薇緩過神來時明顯感覺腳底痛得厲害，一時不敢動彈。

楊鐸被蔡薇薇結結實實壓在身下，差點沒當場昏死過去，幸好草地上高高聳立的兇器只有一根，要不然他們倆非得變成刺猬。

“你……怎么樣？”蔡薇薇忍著劇痛問身下的楊鐸。楊鐸擠出一絲笑容來，“沒事……沒想到躺下來的你這么輕……”他想起那天晚上背她去醫(yī)院的那段路上，她可是十足沉重。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就算他痛得齜牙咧嘴。

“我背你吧？”楊鐸看著鮮血從蔡薇薇的腳底往外冒，有些手足無措。

“我背你吧？傷成這樣……”楊鐸替她把襪子脫了，從她包里拿紙將血擦拭了一次，見沒法止血，干脆將三張紙疊在一起再折疊一次敷在傷口處，捂了四五分鐘。待傷口處不再流血，他才將紙拿開，從自己的T恤上撕下一片長布，將她的腳纏了好幾層，打上死結。

“我背你，上來。”楊鐸轉過身去背對著她。那一瞬間，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在蔡薇薇的心里肆意蔓延開來。這種幸福比那晚被他背去醫(yī)院時更甚。

幾縷陽光偷偷從枝葉繁茂的叢林縫隙中鉆進來，時不時在四個人的身上或眼睛里晃蕩一下。蔡薇薇喊楊鐸將她放下，楊鐸說：“你都這樣了還逞什么能乖乖趴著我會背你走到最后。”

蔡薇薇想起很多年前和夏小夏、蘇半陽、顏如玉四個人去爬廬山的時候似乎也是這種情形。那時，夏小夏要求蘇半陽買了兩把同芯鎖鎖在廬山上。那里幾乎已被各種鎖占滿，有些已經(jīng)生銹。那兩把鎖上分別刻著夏小夏和蘇半陽的名字。只是現(xiàn)在，物是人非，也不知道那兩把鎖怎么樣了。

顏如玉站在中山路與八一大道交界處，剛才在百貨大樓里發(fā)生的事情令她心有余悸。

在一樓逛了半天沒看到喜歡的，她便打算乘電梯去樓上看看。可是，正當電梯快要到達三樓已經(jīng)與地面平行的時候，她突然感覺腳下一沉，隨后左腳便陷進電梯板里面，想及時把腳抽出來，卻發(fā)現(xiàn)高跟鞋已被死死卡住。出于下意識的反應，她迅速將腳從高跟鞋里抽出，跳到三樓水泥地上。隨后，她聽見電梯咔嚓咔嚓的響。兩只高跟鞋都被碾了進去。

百貨大樓里很快亂作一團。大把大把的人跑來圍觀，都想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人們紛紛從口袋、包里拿出手機拍照，似乎不與親朋好友分享這件大事心里就很不爽。

顏如玉捂著胸口站在電梯口傻站了好久。再慢一點點她的雙腿估計就沒了，就再也不能穿高跟鞋了，再也不能蹦蹦跳跳了，甚至這輩子都不能正常走路了。孩子出生之后會問她：“媽媽，你的腿去哪兒了？”

當然，也差點和這個世界再見了。一顆豆大的淚珠迅速滑過她的臉龐，掉到地上。

雖然逃過一劫，但腳踝有些疼。她努力蹲下身去想看一眼，可挺著大肚子實在不便，于是只好順著過道找鞋子專區(qū)。打著赤腳走在人來人往的商場里，看見的人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

陸續(xù)有人從身邊穿越而過，奔向顏如玉剛剛離開的電梯口。那里已經(jīng)圍滿了人。修理工已把電梯電源關閉，正在檢查故障源并加以維修。

本打算和蘇半陽開車去鳳凰溝轉轉，但車子被哥哥開走，蘇半陽的父母也要來。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如果不是懷著身孕爬不了山，此時此刻她肯定也在梅嶺。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她一個人辦不到的，除了生孩子。如今遇上這樣的事。她哭笑不得。迫不得已，她拿出手機打電話求助。

“喂……你在哪里啊？”顏如玉帶著哭腔對蘇半陽說，依然會痛到流下眼淚。

“我在火車站，寶貝……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蘇半陽一聽顏如玉的聲音便能想到她是帶著一種怎樣的表情和他講話，可是實在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他也只能焦急但卻要耐心地詢問。

“老公，你差點再也見不到我了……嗚嗚……你可不可以來接我，我現(xiàn)在沒鞋子穿了。剛才乘電梯時電梯發(fā)生故障，把我嚇壞了。我們差一點就陰陽相隔了。我差一點就去了。我現(xiàn)在好害怕。你能快點過來嗎？嗚嗚嗚……”

“那你現(xiàn)在在哪？有沒有事？電梯怎么會發(fā)生故障呢？你先別急。這樣，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坐下來等我，好嗎？”

“我哪知道，反正就是發(fā)生故障了嘛，你能不能現(xiàn)在就過來接我啊？我腳好痛……”

“可是我在火車站啊，我爸媽坐的那趟車到點了，說不定馬上就出站了……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坐下來等我一會兒，我一接到爸媽就過去接你，行嗎？”

蘇半陽確實感到為難，因為爸媽大老遠從老家坐那么長時間的火車過來，就是為了來照顧懷孕的顏如玉，要是他們等下出站了卻找不到他，心里該有多難受。要是以前來過也就罷了，可恰好又是第一次來，怎么辦？

蘇半陽拿著電話火急火燎詢問了半天，心想既然能打電話，問題應該不是很大，火車站這邊，萬一前腳走后腳爸媽就到站了，豈不是白等了三個多小時。

“那好吧，你接到爸媽后一定要記得來百貨大樓接我啊，我的腳真的好痛……”

“恩。接到爸媽后我一定第一時間趕去百貨大樓接你。不要用手機玩游戲知道嗎？省點電，我接到爸媽了就給你打電話……”

“恩恩……老公拜拜……”

顏如玉掛斷電話后將手機放進包里。如果在平時，這么無聊的時候她一定會用手機玩植物大戰(zhàn)僵尸，可剛才蘇半陽叮囑過她給手機留電等下接電話，要是把電玩光了接不到電話可就慘了。

繞著三樓走了一圈，終于找到鞋子專區(qū)，顏如玉一眼便看中一雙粉紅色高跟鞋，喊服務員拿最小碼試穿。服務員找了半天沒找到，最后告訴她說，確實需要的話可以登記，下次進到貨了會第一時間通知她。顏如玉想了想，“還是算了吧，雖然非常喜歡，但我不喜歡等待。”更何況，她現(xiàn)在也不能穿，最起碼得等到孩子出生。

又逛了好幾家店，沒看到有特別喜歡的鞋子，失望之余，剛才那雙特別喜歡的粉紅色高跟鞋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顏如玉高興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提著鞋子的人。這一看，令她的笑容像是被瞬間冰凍一般，立刻凝固成一縷薄冰，一敲即碎。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韓旭，正對著她笑。

“不好意思，剛才服務員沒找到最小碼，因為確實斷貨了，不過我剛進貨回來。我猜你可能還在逛其他鞋店，所以……”韓旭慢條斯理地向顏如玉解釋道。

“你不會是那家店的老板吧？你不是……”顏如玉十分詫異地看著韓旭。在她的印象中，因為那件事情，韓旭本應該在里面的。

“我懂你的意思，呵呵……你現(xiàn)在有時間嗎？要不去我店里坐坐吧，順便試試這雙鞋？”韓旭故意將鞋子晃了晃，顏如玉不用低頭便能看見。

的確與剛才那雙款式一樣，只不過比那雙更小巧。她心想，反正也要在這里等蘇半陽來接她，索性去他店里看看，也不妨礙什么。

顏如玉打著赤腳走在干凈的水泥地上，跟隨在韓旭身后，裙擺被不知哪里吹來的風微微撩起，像極了一朵倒著盛開的蒲公英。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