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橋下，秦嫣嫣見到有人擺攤賣餅，攤前排起了極遠的長隊。

一張普普通通的燙面餡餅竟這般大受歡迎，不免要湊過去看個仔細。

卻有幾名巡城士兵生事，上到攤前來，話不多說，直接將攤子掀翻。

那平頭小老百姓哪里惹得起軍爺，就見那攤主陳牧一邊陪笑，一邊告罪。

后來，也不知攤主說了些什么，只見他忙前忙后的跟左右鋪子借來碗筷，又拿剩余的菜餡包了幾碗餛飩……

那四名士兵接過碗后，自是旁若無人的大口吃咽，甚至恨不得將碗舔凈，也就默許了攤主在州橋下擺攤賣餅。

臨走時，對方還不忘留話，說是明日要再帶幾個弟兄來試過他的餡餅，話里話外顯然有幾分意猶未盡之意。

秦嫣嫣自認為也曾吃過天南海北的美味，早年間更是在汴梁城里闖蕩過，什么樣的珍饈美味沒嘗過，不過一碗餛飩、一張餡餅而已，瞧把那幾個粗人給吃的。

她心下雖不以為意，但又有幾分好奇。

秦嫣嫣在原地猶豫了好一陣子，耽誤了許久，待到圍觀眾人走后，她才慢騰騰地挪到攤位邊，看著那即將收攤回家的攤主，出言買賣。

她一開口，便得知食材耗盡，再無剩余，這就要走。

誰知這攤主說家中還有，若是真想吃，隨他回家便是，片刻工夫就能到吃到。

說起來，這一碗餛飩的價格若要擱在平日里，那可是貴得離譜，但在今時今日，倒也還算合理，跟餅子一個價，五十文一碗且能帶走。

秦嫣嫣瞧著對方生得白凈，一副瘦巴巴干癟癟的身子，看上去比自己這名女子還要弱上幾分，應該不是什么兇狠人物。

想到這里，秦嫣嫣不再猶豫，立馬點頭答應。

隨后，她緊隨攤主腳步，一路向東，走走停停，過三里路至青石巷尾，轉入窄巷深處的一間籬笆院內。

開門入院，天色近晚，寒風凌冽，院中枯瘦老樹插新枝。

面前一座僅有幾片爛瓦遮檐的土屋，既遮不住雨雪，也擋不住風霜。

家徒四壁已經遠遠不足以形容秦嫣嫣眼前的情形，不僅如此，這攤主的為人也太過小氣，回到家中不生爐火暖暖身子不說，就連照明照亮的蠟燭也不愿點上一根。

秦嫣嫣進院后觀察了一番，后腳進到伙房，剛一邁入，就發現伙房里黑咚咚的。

只有一道穿過無紙窗打下來的月光，能算是伙房內唯一的光亮，除了能大致觀察到灶臺前的忙碌身影外，她再想去瞧旁的東西，也瞧不仔細。

許是因生怕陳牧放錯了材料，做出什么難以下咽的食物，門邊的秦嫣嫣抬起素手，敲了敲伙房的門板。

于是，在對方的一再要求之下，陳牧才很不情愿的點了半根殘蠟。

眼見陳牧和面、揉面，切碎菜葉，秦嫣嫣等得不耐煩了，催促連連。

忽的一陣冷風，透過無紙窗吹進來，熄滅了臺邊的蠟燭。

于黑暗中，陳牧忙拾起灶下柴火，點了數次蠟燭都沒亮，便開口說要回屋去找新的，匆忙之下擠過狹小門道，也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腳。

后來根據攤主的說法，是被門邊的鏟刀絆倒……

陳牧的身子一下沒了重心，雙手下意識地扶向兩側，慌亂中沒能撐住身下門檻，卻拉住了在一旁監工的豐韻娘子……

一時間內，伙房門前的二人雙雙倒地。

秀柔月光透過干枯枝椏斑駁傾下，寒風吹鼓起房門吱吱呀呀。

趴在地上的陳牧回過神來，連忙撐地起身，想去到前方有月光的亮處。

誰料到他這一手撐下去，竟撐住了一片柔軟地，忍不住嘆一聲。

“真材實料?。?！”

也就是這一句，換來雨點般的粉拳回應……

幾經波折后，秦嫣嫣站在屋里吃餛飩，目光時不時地望向門檻邊，瘦巴巴的攤主坐在那兒滿臉委屈，一會撓撓頭，一會搓搓手。

秦嫣嫣用兩指輕輕夾著湯勺，她撥了撥碗里的最后一顆餛飩，方才輕啟朱唇將它咬下一半，搭著半勺湯吞咽下。

“嗯……還不錯！”

秦嫣嫣從袖中抽出手帕，擦拭一番櫻唇，隨后抬眼掃視室內一周，款款走向陳牧。

“誒，碗給你，錢在碗里?！?

“噢。”陳牧接過碗后，看向碗中銅板，微微一愣，嘴角輕扯。

一眼看上去，錢不夠，只有二三十枚的樣子。

“小攤主，你家這副神情，甚意思？難道你覺得，是你吃虧了不成？”秦嫣嫣雙手叉在胸前，又以瓊鼻視人。

“沒有，沒有，方才多有得罪，實乃羞愧?！标惸烈贿呎f，一邊從碗里拾出銅錢。

銅錢上沾滿黏糊糊的湯汁，陳牧放在手心里擺了擺，想遞還給對方，又覺得不合適。

于是，他從床頭抽取一條發帶，將銅錢擦擦干凈，這才還給對方。

秦嫣嫣見狀，登時雙眉倒豎，瓊鼻冷闊，火了起來。

“甚意思？吃飯給錢天經地義，你不要錢，莫不是……呵，幾十文？你幾十文就想打發我，你須知老娘當年在汴京城里，想見老娘一面，要使出十金才會考慮……”

“噢?！?

陳牧將擦干凈的銅板收進懷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想的沒錯。

陳牧雖然在心中有幾分歉意，但那一撐實乃無心之舉，并非是想占對方的便宜。

雖然對方的身材，唔，看上去特別的善良……

而且，面容看起來也很善良。

但一開口，就不怎么良善了。

“你一個破賣餅的，占了老娘便宜，打算不認是吧？你給我等著！老娘這就叫人去，你給我等著??！”秦嫣嫣怒指陳牧，越走越近，“瞧你也快二十了，家里窮成這樣，肯定沒討到老婆吧？活該你打一輩子光棍，看什么看？你個破賣餅的！要不是老娘瞧你還有幾分傅粉冠玉色，早拿你見官去了！”

直到對方的手指快戳到鼻子的時候，陳牧才抬手抓住對方一指，用力一掰。

“??！你松開，你快給我松開！不然……”秦嫣嫣因手指上劇烈的疼痛大喊大叫，另一手不停地拍打陳牧。

陳牧上前一步，牢牢抓住對方拍打的手，將她整個身子抵靠在土墻上，冷眼威視，直到對方偏過頭去，方才開口。

“你雖衣錦繡絲綢，左下裙擺處卻有一線頭，斜佩金簪褪色，腕下銀盤發灰！不妨送你兩字——扮富！”

說到這里，陳牧后退半步，臂膀一揮，放開對方。

“既然你愿扮富，我又是一破賣餅的，那這二三十文錢便不還與你了。天色已晚，你速速離去是好?！?

秦嫣嫣絕想不到，之前尚且軟弱可欺的文弱小子，瞬間變了兇神惡煞模樣，而且動起手來毫不憐香惜玉。

自己的軟肋，居然也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秦嫣嫣久經風月場，卻不料今日看走了眼，小瞧了面前的瘦弱攤主。

她旋即嬌滴滴低下頭來，揉搓脹痛手指，身體依舊靠在墻上，扭扭捏捏輕輕搖晃起身子，一副柔柔弱弱的小女子體態。

“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了，今日得罪了哥哥，哥哥不要惱奴家了嘛……哥哥這般孔武有力，身邊卻沒個體己伴兒，小女子……”

陳牧五肢健全，好端端一七尺男兒，哪能受得了這些？

他匆匆推搡著對方出門，趕緊送走這女人。

門前又經歷了一番口舌，陳牧總算送走了女子，正當他打算合上院門之時，一張寬厚巴掌拍上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