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心壯志暫放一旁，陳牧眼下所要面對的，則是如何登船，如何在杭州城內站穩腳。

昔日上古時期，有一位偉人曾說過：

機會像雨點般向我打來，而我卻一一躲過了——迅哥。

陳牧很想作作小詩，約見美女，抄抄名著，聲名雀起，數拒圣旨，戲耍文武，領兵攻城拔寨，遇人便散王霸之氣，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不經意間走上人生巔峰。

然而，他幻想中的人生，卻都是別人的。

……

“杭州第一才子來了！”

“杭州第一才女來了！”

“杭州第一衙內來了！”

三呼后，人群很自然的讓出一條道路，這三名光彩照人的男女就在萬眾矚目下，緩緩走過人群，踏上神舟。

一番人人爭相觀睹的場面，可堪比后世明星出動。

這些人前呼后擁，數十名訓練有素的護衛圍在前后，他們個個人高馬大，服飾整齊劃一，盡顯主人家尊貴的身份與地位。

不只是岸邊，就連船上也有不少人探頭觀望。

“州學之中，生員過百。才學有高低，身家有厚薄，這杭州第一才子之名，不知是否屬實啊？”

“東有徂徠，西有崇陽，南有應天。沈浪能在杭州學宮之中位列第一，想來是有幾把刷子，今日一見，風采奕奕，此人不似尋常泛泛之輩啊。”

“二位哥哥憑的啰嗦，圣公邀這些人來作甚？我看那個走在前頭的才女，倒是有幾分好瞧，至于勞什子才子，干我何事？”

船上說話三人，均為方臘麾下將領。

他們中有的人是單純的過來游玩，賞賞花燈過元宵節的，而有人則是帶著任務來交朋友的，還有的人意圖更加明確，就是來船上討酒吃的。

到得這個時候，已經有近百人登上了神舟。

那船桿邊提前數個時辰梳妝打扮好的小娘子，三五人簇擁一團，嬌笑嬉鬧著，偶爾也會對船上的某位將軍，某個書生指指點點，膽子再大些的，蓮步輕移上前說話。

船上形形色色的人，與船下抬頭仰望的大眾，共同勾勒出一副節日氛圍下的浮生繪卷。

靠在桅桿上與人攀談的書生，手拿酒杯獨坐護欄的冷面將軍，船艙外四處招呼的員外，自矜微笑著應付的官人，以及正坐在案的某某官員……其中不乏看風景者，至于是何風景，卻不足為外人道哉。

俯首桌邊的書生，在紙上揮灑筆墨，輕搖的船體絲毫不會影響到他的用筆，船外飛雪伏天而降落入河中，像是訴說著他數十年的用功。

書生拿起空空的酒杯，自會有人續上，喝上一口說好酒，得應好詩否？

船體中央搭有一座舞臺，臺上的舞姬們手持畫扇翩翩起舞，領舞之人一身白衣如雪，長發披肩，束一條銀帶，燈火映下更顯璀璨光華，再定睛細看，那人不正是秦嫣嫣？

船上的包康，目光始終落在舞臺周圍，這個時候來人與他攀談，便含糊回了幾句，心思全在該去的地方。

今夜不曾露面的方臘，到現在還沒有出場。

船上眾人雖然各自寒暄著，但大多人多多少少都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誰讓今夜的主角還沒到場，眾人也自好先行玩樂，再經人介紹一番，結識幾位新的朋友。

好在船上準備的水果點心豐富，酒水供應充足，再加上舞臺上一場接一場的表演節目，倒不至于讓船上的人覺得無聊。

等候的時間總是顯得漫長，對于杭州城本地的才俊而言，這番場面倒還好說，也已經習以為常，所以應付起來游刃有余。

但對于那些新晉升的新興貴族們來講，這樣的場面就有些無趣了。

所以，出現了將軍拉兄弟喝酒的場面，他們三五人湊成一桌，甩開膀子大聲吆喝，不時地傳出幾聲行酒令。

“哥幾個，你們來說說，俺圣公叫這些人作甚！這幫人平日里可沒拿正眼瞧過咱們，嘿！你看那小子，就那個一身綠的，老子就數看他最不順眼！跟騷娘們似的，一大老爺們，扮朵花樣……”

“吳哥，我的吳哥哥誒，莫要在今夜里生事，沒看到包丞相正在與他敘話，那位可是杭州第一才子，這幾個看上去面生的，都是城里鼎鼎有名的讀書人，金貴著呢，往后圣公還指著這些人，有用！”

“有個屁用！一幫只會耍嘴皮子的酸蔫貨，他再有用，可有俺手里的大刀有用？！你就是，你就讀過幾年書，讀傻逑，凈說些屁話，來來來，喝酒，俺不跟你廢話！”

……

除去船上的這些人以外，方臘還特意邀請了一些本地大儒到場。

這些大儒雖無縛雞之力，更無法上戰場，但在輿論層面上，卻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例如，那賦閑在家的大儒——周邦彥。

此人博學多才，滿腹經綸，民間稱其為“詞中老杜”，仕林奉之為“有宋一人”。只因與那道宗皇帝爭風吃醋，便被打發回老家，賦閑杭州。

所以當陳牧聽到周圍人群呼喊“周邦彥來了”的時候，他也怔了怔。

……

目送才子佳人，目送儒士將領，眼瞅著這些人悉數登船。

陳牧知道，他再不行動，恐怕來不及了。

于是，當人群再一次為大人物讓開道路時，他擠過人群，走在眾目睽睽之下。

“這人是誰？”

“沒見過啊，看他穿著，莫不是誰家里的小廝？”

“我看也像……誒，不對，怎像那個誰來著，那個，就那個以前經常在詩文會上，就那個整天被取人笑的！”

“對對對！是呆書生！他姓陳吧？我想起來了！”

“他不是秀才嗎？他也能上船？”

“不是吧！秀才？上船的那些位，可都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最差的也位舉人啊……”

“誒！那陳秀才，你也登船啊？！”

“秀才也登船？嘿！那秀才，問你話呢……”

“……”

神舟下的守衛，似乎也聽到了來自人群的呼喊，將正準備登船的陳牧攔下。

“這位書生，可曾有請柬？”士兵問話時面帶微笑。

“……好像沒有，不過……”陳牧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

士兵聽完臉上的笑容瞬間便消失了，不耐煩道：“滾滾滾！又一個想混上船的貨，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

士兵說完推搡起陳牧，將他推出去連退數步，直到撞住一人，才穩住腳步。

陳牧沒想到這些守衛士兵這般不講理，不等他話沒完，就開始推人。

要是讓你們知道，是你家丞相請我來的，看你們還敢趕人？

心里正這樣想著，就被人推下數步，撞到來人。

來人是一名男子，個頭很高，身體也很壯實，大約五十歲左右年紀，經陳牧這一撞，倒像個沒事人似的。

“小兄弟，還好？”男子扶住陳牧。

“還好。”陳牧拍打一番長襟，實際卻在想怎么找回場子，“這位兄臺，你沒事吧？沒撞壞你吧？”

男子擺了擺手，笑說：“不打緊。”

陳牧聽罷，扭過頭，看向那兩個推他的士兵，“爾等可知，是何人請某家來此？”

“……”

守衛士兵正要開口，卻見陳牧身后男子壓了壓手，他們立馬退回原地，低頭不語。

陳牧沒看到他背后的這番動作，只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怪異，便上前幾步，試圖靠近些，再靠近些……

誒？

不攔我了？

剛還不讓上船呢？

哼！

被我那王霸之氣嚇住了吧？

于是，陳牧大搖大擺地登船，一踏上甲板，就開始自矜微笑起來，與那些船桿邊認識不認識的人點頭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