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舔舐棺槨，映出二十年前戲樓密室的場景——楚老爺親手將銀槍捅進楚茗琵琶骨，武生在他傷口傾倒犀角灰。

“當年您說《鎖麟囊》要添些血腥味才叫座。”楚茗的鬼手穿透父親胸膛，掏出的心臟長滿翡翠鱗片，“如今孩兒給您唱段真正的紅鸞煞！”

暗河沸騰如煮，母親的殘魂在鎖鏈間游走。每當她觸碰一根縛魂索，就有少年化作灰燼。我趁機將鑰匙插入棺底暗格，彈出的血色婚書濺滿黑血——新娘竟是我母親，新郎處簽著楚茗的名字，證婚人一欄密密麻麻按著上百個血指印。

“這才是真正的陰婚契。”楚茗的殘魂與我并肩而立，右眼幽藍似井底寒潭，“父親強占蘇柳氏那夜，就把你們母子的魂靈典當給了陰曹。”

銅鏡碎片聚成漩渦，映出我出生時的真相：

產(chǎn)婆用摻著犀角灰的朱砂篡改命格，楚茗的殘魂被封入我左眼。所謂純陽命格，不過是滋養(yǎng)厲鬼的爐鼎。

鏡中閃過母親跪在祠堂的畫面——她腹部捆著浸血的縛魂索，正在分娩被調(diào)包的死胎。

“好弟弟，該物歸原主了。”楚茗的獠牙刺入我頸側(cè)，鎖鏈從四面八方纏來。母親的殘魂突然撞開他，發(fā)梢燃起幽藍鬼火：“然兒，燒了婚書！”

火光吞沒血色契文的剎那，縛魂冢開始崩塌。楚老爺?shù)陌Ш柯曋校i鏈接連斷裂，少年殘魂化作螢火涌向出口。

楚茗在烈焰中扭曲變形，鬼手抓向我心口：“你本就是為我而……”

“咔嚓！”

我捏碎最后一塊翡翠扳指，鎖鏈殘片如利箭貫穿我們相融的魂魄。劇痛中看見母親殘魂化作鎖魂釘，將楚茗的殘魄釘死在琉璃棺內(nèi)。

當黑暗吞沒意識時，井底最深處傳來嬰啼——那哭聲與我的血脈共鳴，分明流著蘇家的血。

再次蘇醒時，后頸三枚鎖魂釘灼如烙鐵。晨霧中的楚宅已成廢墟，焦土中散落著翡翠殘片。我扒開瓦礫找到半本賬冊，泛黃的紙頁記載著觸目驚心的交易：

“民國八年四月初七，典當蘇柳氏次女，換得勃朗寧手槍兩支”；

“民國十年臘月廿三，質(zhì)押戲班武生雙胞胎，抵債銀元八百”；

“民國十二年冬月初九，蘇氏長子作價紋銀千兩，購于……”

賬頁在此處殘缺，邊緣沾著枚帶血的嬰兒掌印。當我觸碰掌印時，幻象突現(xiàn)：產(chǎn)婆將女嬰塞進陶罐，罐身貼著的符咒正是楚家庭院鎮(zhèn)宅所用。女嬰的啼哭穿透時空，與井底殘存的嬰啼重疊。

懷中的犀角鑰匙突然發(fā)燙，柄端浮現(xiàn)暗格。我用鎖魂釘劃開夾層，掉出張泛黃的照片——母親懷抱女嬰立于井邊，女嬰腕上系著與我相同的銅鈴。照片背面血書：“然兒，你阿妹在……”

凄厲的鴉啼打斷思緒。廢墟外傳來馬蹄聲，戴翡翠扳指的手掀開車簾：“楚家的藥引，該交貨了。”那聲音與當年買走母親的牙婆一模一樣，扳指上的蛇紋正吐出信子。

暴雨沖刷著楚宅廢墟，青磚縫里滲出的黑水蜿蜒成符咒。我跪在殘破的井沿，青銅鎖鏈的殘片深深勒進掌心。

水面倒影里，左眼猩紅如凝血，右眼泛著幽藍鬼火，后頸三枚鎖魂釘在雷光中泛著翡翠色——那正是楚家典當行的標記。

“少君，飲了這碗犀角湯，才能見你阿妹。”

戴翡翠扳指的手從馬車窗探出，青瓷碗里浮著半顆渾濁的眼球。老婦腕間銅鈴輕響，與井底傳來的嬰啼共振。

我認得這鈴鐺紋路——母親投井那夜，井繩上纏著的正是這種刻著洋文的銅鈴。

“咔嚓！”

藥碗在井欄摔得粉碎，褐色藥湯滲入磚縫的瞬間，廢墟地面突然龜裂。七百二十道浸水痕從地底涌出，扭曲的水跡竟與城墻輪廓完全重合，最刺眼的那道水痕直指租界區(qū)的教堂尖頂。

“浸水痕是陰魂的當票。”老婦的翡翠扳指裂開，鉆出條雙頭蛇，“這滿城的管道，可都是楚家替洋大人養(yǎng)的陰渠！”

驚雷劈開古槐，樹心露出銹蝕的青銅管道。我摳著管壁攀爬而下，腥臭的陰風(fēng)裹著哭嚎撲面而來——管壁上嵌滿翡翠鏡片，每片都映著慘白的人臉。

最上方那片鏡中，母親被鐵鏈鎖在祭壇，腹部插著七根銅管，黑紅的血水正通過管道輸往四面八方。

管道內(nèi)壁凝結(jié)著冰晶，寒氣在皮膚上刻出霜紋。當我觸到第三塊翡翠鏡片時，鎖魂釘突然灼痛，七百二十道浸水痕在管壁亮起幽光。

水痕交匯處浮現(xiàn)血色地圖，標注著“典當行”“育嬰堂”“教會醫(yī)院”等字樣，每個標記旁都用朱砂寫著生辰八字。

“哥哥……”

女嬰的呼喚自冰晶深處傳來。蘇玥的虛影在管壁游走，臍帶末端系著的銅鈴叮咚作響。

我跟著鈴聲爬過岔路，在管道拐角處摸到串刻痕——“癸亥年臘月初七，蘇玥折價二十銀元“，正是賬冊殘缺的那頁！

前方傳來水流轟鳴，管壁開始滲出黑色冰晶。那些晶體內(nèi)封著嬰尸，最小的僅有巴掌大，臍帶系著當票殘片。當我用鎖魂釘破開冰層時，冰晶突然爆裂，迸出的尸液在管壁蝕出孔洞——孔洞外竟是租界區(qū)的地下排水渠，渾濁的水流里漂浮著教會醫(yī)院的玻璃藥瓶。

“這是育陰渠的西洋段。”楚茗殘魂在左眼騷動，猩紅視野映出更多罪惡：

修女將女嬰浸入藥水，泡成琥珀色的“圣嬰標本”；

神父用翡翠扳指在她們額頭烙十字；

戴白手套的洋人把封裝好的尸胎塞進寫有“東方古董”的木箱......

陰渠盡頭豁然開朗，青銅祭壇矗立在血池中央。池中浮沉著上百枚翡翠扳指，每枚都連著臍帶。當我涉水靠近時，扳指突然張開，露出內(nèi)側(cè)的拉丁文編號

——“No.1895-7-1”，正是《馬關(guān)條約》簽訂的日期！

祭壇上的紅漆棺槨突然炸裂，無頭女尸懷中的陶罐滾落池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