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轟隆隆開往南方某座小城，這是粟粟第一次離開故鄉，離家遠走是她夢寐以求的目標。越往南走，語言就越是聽不懂，對她來說，這陌生的語言太過于新奇，以至于有一種穿越時空般的錯覺。

雖然整個初中高中六年時間父母都不曾陪伴身邊，但這次去上學是母親專程從外地趕來送她去學校。

她一路跟隨又沉默不語，那時候的羞澀讓她不敢當眾開口，沉默可以掩飾很多她不想被人察覺的東西。

初一暑假，剛幫著外公從街上用三輪車拉回來兩大袋面粉，回到家姥姥忙著把面粉倒到面缸里去，而她留在前屋小賣部里看店。突然，兩個騎摩托的男子，約摸有三十來歲的樣子，告訴她要換點零錢用，又買了兩盒煙兩塊雪糕。粟粟剛開始也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給他換，只巧了她知道外公平時藏零錢的地方，也有驗鈔機，就很利索的答應了。數了數，四百塊，她還有點緊張，好像是數對了，因為緊張又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大意了。換完零錢，粟粟用驗鈔機照了照百元鈔票，是帶金條的沒錯。接著，她給兩人找了買煙和雪糕的零錢，看著兩人騎著摩托揚長而去……

粟粟心里有點空落落的。

外公趕集回來以后她告訴了外公自己給別人換了四百塊錢零錢，以為外公進貨用整錢比較方便呢，誰成想……四張全是假幣。

這下，外公著急了，那時候的四百塊對于農村家庭可不是小數目。外公不是一個急性子的人，平時也溫柔和氣，這下子是真急了，打了粟粟的腿，粟粟倒不大記得外公打她了，是外公自己說的。幾個阿姨來走親戚都指責粟粟，說她膽子大。

粟粟無地自容，吃飯時候姥姥給她盛了一碗公雞燉冬瓜，她獨自一人躲在角落默默吃，心里暗暗發誓，等以后工作賺錢了，一定先把這四百塊給還上。

粟粟從此改了脾性，變得越來越叛逆。

跟母親哭鬧著想住校，不想再寄人籬下，甚至服用瀉藥試圖自殺來逼迫母親妥協。然而母親只用冷漠回應她，鄰居大娘過來說道，你看你也不疼小孩，她也始終無動于衷。

暑假里經常幫著家里干農活，玉米長過人頭高的時候需要人工挖坑施肥，母親在前面用鐵鍬挖坑，她緊跟著往里面添肥。速度很快她也必須跟上，一不小心母親的鐵鍬就挖在了她的腳趾上，雪嘩嘩流了出來，簡單包扎一下，繼續干活……回想起來，那是一段令人心酸的過往。

青春里的那股怨恨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成無法釋懷的郁結，越積越深，以至于一提起嗓子就會梗咽。

父母原本是兒女的避風港，是溫暖和幸福的源泉。可是，粟粟的父親常年在外，母親一人沒有能力和精力給予她最想要的，生活的重擔讓秋霞無法自如面對，她用冷漠和暴力應付這一切。粟粟得不到想要的，從未被滿足過的人，總是如饑似渴地想爭取。跟母親相處的多數時間，是對抗和氣憤、哭泣和傷心。而這個時候，母親從未試圖安慰勸哄，而是用暴力解決，往粟粟嘴巴里塞干泥巴，大把鹽撒在粟粟哭泣的嘴里……

那種窒息的感覺，過了二十年仍記憶猶新。

痛苦，是日積月累形成的。

裂痕和隔閡便是這痛苦結出來的果子。

貧窮，就像一根刺，刺痛著這份卑賤的母女情，刺痛粟粟生之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