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世
- 雪里送他鄉
- 宋安艾
- 2351字
- 2020-08-25 18:57:31
漆黑的樹林,大理石鋪設的蜿蜒小路直通校園后面的農博園基地,遠處的路燈映射著湖面,恍惚似一條大白魚躍然而出,影影綽綽中,桃子站在欄桿旁邊對她說,請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如果你不信我這就可以跳下去……
粟粟對這種威逼利誘已經開始有些不知所措,她清楚這萌生的情愫里參雜了令她難以抗拒的東西,并不是愛情,是什么她也說不清楚。
憐憫嗎?依賴嗎?甚至是無助?還是孤獨?她說不清楚,只是變得不再快樂。
桃子的父親在大一下半年被查出骨癌,這個病只能靠錢去維持了,他經常往返南京去買止疼藥再帶回家。那時候粟粟的出現,是他的精神寄托,他們同班同學,每天見面,一起吃飯一起跑步,一起上選修課。粟粟選了一門外國文學史,老師放映經典電影賞析,他們一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電影,那時候老師投來的眼神都帶著對青春的留戀。
花季的年齡,花季的容顏,在滿山花花草草的校園里,毫不掩飾的綻放。
另一處農博園是同學們實習的地方,每個季度都有一兩次實習的機會,大巴車載著綠色行軍袋出發了,一住就是半月之久。種植草坪,捆稻子,給葡萄樹施肥、鋤草……伴隨著落日余暉他們一群群歸來了,山路旁成片成片的紅杉樹在秋日里顯得特別的通透。
途經半山腰時有一個草坪大道,風景秀美,綠樹掩映著寬寬長長的大道,碧綠碧綠的草地踩上去軟軟綿綿。粟粟和桃子在放學后的傍晚經常來這里散步,彼此喃喃細語,相互依偎,像許許多多的碧人,勾勒著屬于他倆的美妙時光。美的醉醺醺,醉的不想醒來。但太過耀眼的東西總是過于短暫,就好像是上天的眷顧也是上天的嫉妒。
粟粟第一次從家人以外的人身上感到溫暖,超過家人百倍的溫暖,即便這溫暖似夢幻,但她依舊渴求著妥協著,她沒有能力在這種溫暖里辨別真相,也沒有力氣從陰暗里逃脫。她入世太淺,也還不知道什么是入世。
從剛開始的分分合合到后來的如膠似漆,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倆是彼此最知心的伙伴,而越是這樣,周圍同學的友情就變得越淡薄,所有的時間都給了彼此,這也是一種必然,同時預示著一種危險。
寒假過后,在醫院旁邊的小賓館里,桃子買來一碗魚湯,熱乎乎的從外面打包回來,她一口沒吃,只是哭,不停的哭……
那一夜粟粟感到了冰冷,對那段感情的體悟,讓她徹底清醒。
第二天他們一起乘公交車回學校,她提著沉甸甸的箱子,桃子在前面也沒有幫她一把,這些小細節都刺痛著她,也一點點揭開了這脆弱的可憐的愛情,到底是虛妄。回想當初第一次在一起的場景,出租車司機師傅看出他們要去大學生們經常會去的“秘密基地”時,有意阻攔過粟粟不要去,可她只是裝作不知,任意妄為,造成如今的后果,跟她一意孤行脫不了干系。
年輕時,總以為愛情是全部,其他事情都可以讓步。熱戀的激情像絢爛的煙花一樣驚艷四方,而其中的荒唐也像飛散的狼煙一樣讓人猝不及防。人該走的路一步都不能少走,想逃也逃不掉。
粟粟的十八歲,她看清了一些東西的本質,跟她原本期望的差太遠。就像她相信愛情,但她不知道愛情的反面竟然是虛幻。她努力想抓住的愛情原來并不是一直渴求的溫暖,恰恰相反它是那么赤裸裸的欲望、傷害。比起她一直想遠離的缺憾的親情,這愛情更讓她覺得寒冷。背后是無望的親情,眼前是冰冷的愛情。粟粟的心理世界崩塌了,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她早上醒來感覺自己有超能力,丟在地上的衣服會聽從自己的指揮飛起來,身上的肉捏一捏就會變少,自己可以騰云駕霧三米之上,甚至還一度覺得自己一直住在校園的發電屋里,看見三百多公里之外的幾個阿姨來到學校操場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粟粟分不清這一切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只是她做了一個又一個奇異的夢,夢里她跟桃子是一對神仙眷侶,桃子是某位神仙,她驅云去找他,幸福感滿溢。在學校操場的櫻花樹下,桃子抬著花轎來娶她。原來她在那一刻已經沒有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山路陡峭,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古靈精怪地走著,那樣子活像個小神仙。粟粟曾給他取過名字,女孩叫凝汐,男孩叫凌汐。
是在上實習課的時候,粟粟追著植物課老師喊“爸爸”才被發現異常的,她覺得植物老師特別親切,她多想有那么一位爸爸啊。模糊的意識,混亂的世界,這一刻再也支撐不下去了。粟粟的父母從老家趕來,輔導員幫忙找來車子帶他們去南京檢查,那時候她在路上一路狂奔,覺得身心無比自由,父母生怕她走丟,死命抓住她,她就覺得自己被限制了,給自己畫地為牢不讓他們靠近。在醫院檢查時,她看著病房里面的燈光,總覺得每個房間里都躺著一具尸體,微白的光亮充滿著一絲絲暖意,粟粟特別喜歡這種氛圍,她喜歡醫院,醫院讓她覺得安心。后來她坐在車上覺得白色的車子里面坐著的是死了的人,黑色的車子里坐著的是活著的人。車轱轆經過的地方都長滿綠草,把整個公路都裝飾得格外漂亮。途徑的山壁也會長滿橙紅色的楓葉,大片大片格外耀眼。總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躺在爸爸媽媽的腿上,覺得特別的舒心。
她雖然病了,但她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
后來她被帶到了老家的一所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粟粟的意識始終是錯亂的,她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朦朧時,會指著自己的父母破口大罵,說他們自私,這輩子非得纏死他們,對他們憤恨不已。這大概就是過去十八年粟粟對他們的最真實的感情,怨恨已經把粟粟徹底吞噬。
她崩潰,也是她在人生的這一道關卡上,看清父母對她淡薄的親情,以及常年在外的冷漠和無視。她崩潰,也是因為她在遇到困難時沒有任何人可以給她勇氣去面對,背后除了指責幾乎就是冷漠和偏視。在她預感到有事要發生的時候,她因為桃子的事情跟弟弟發生激烈沖突,爸爸偏袒弟弟,姐姐指責,媽媽沉默……是這冷漠毀了她。
時隔多年粟粟回想此事,雖已沒有了當年的怨恨,但也還是不能抹去曾經淡薄的親情。雖然父母日后對她有所補償,但她始終做不到真正的相信。有時,她面對外人也有很大的心理障礙無法真正去相信別人。也許,這種障礙會跟隨她一輩子,但對于30歲的粟粟開說,已經變得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