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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憶買

逮蛐蛐很累,但刺激性強,非常好玩。能逮到好的,特別興奮,也格外鐘愛。朋友來看,或上局去斗,總要指出這是自己逮的,贏了也分外高興。不過每年蛐蛐的主要來源還是花錢買的。

買蛐蛐的地點和賣主,隨著那年歲的增長而變換。當我十二三歲時,從孩子們手里買蛐蛐。他們比我大不了幾歲,兩三個一伙,一大早在城內外馬路邊上擺攤。地上鋪一塊破布,布上和筐里放幾個小瓦罐,裝的是他們認為好的。大量的貨色則擠在一個蒙著布的大柳罐里。他們輪流喊著:“抓老虎,抓老虎,幫兒頭,油壺魯!”沒有喊出蛐蛐來是為了合轍押韻,實際上柳罐里最多的還是蛐蛐。當然連公帶母,幫兒頭、老米嘴等也應有盡有。罐布掀開一條縫,往里張望,黑壓壓爬滿了,吹一口氣,劈啪亂蹦。買蟲自己選,用一把長柄小罩子把蟲起出來。言明兩大枚或三大枚(銅板)一個,按數付錢。起出后壞的不許退,好的賣者也不反悔,倒是公平交易。俗話說:“蟲王落在孩童手”,意思是頑童也能逮到常勝大將軍。我就不止一次抓到七厘多的蛐蛐,贏了好幾盆。還抓到過大翅油壺魯,叫得特別好。要是冬天分(音fèn,即人工孵化培養)出來的,那年頭要值好幾十塊現大洋呢。

十六七歲時,孩子攤上的蛐蛐已不能滿足我的要求,轉而求諸比較專業的常攤。他們到秋天以此為業,有捕捉經驗,也能分辨好壞,設攤有比較固定的地點。當年北京,四城都有這樣的蛐蛐攤,而以朝陽門、東華門、鼓樓灣、西單、西四商場、菜市口、琉璃廠、天橋等處為多。此外他們還趕廟會,日期是九、十隆福寺,七、八護國寺,逢三土地廟,逢四花兒市等。初秋他們從“掏現趟”開始,逮一天,賣一天,出城不過一二十里。繼之以兩三天的短程。以上均為試探性的捕捉,待選好地點,去上十來天,回京已在處暑之后,去的地方有京北的馬坊、高麗營,東北的牛欄山,西北的蘇家坨、回龍觀等,蛐蛐的顏色絢麗,腦線也清楚。也有人去京東寶坻,翻開麥根垛也容易捉到,個頭較大,但顏色渾濁,被稱為“垛貨”,不容易打到后秋。他們如逮得順利,總可以滿載而歸,將二十來把山罐(每把十四個)裝滿。賣掉后,只能再去一兩趟。白露以后,地里的蛐蛐皮色蒼老,逮到也賣不上大價,不值得再去了。

買常攤的蛐蛐由于地點分散,要想一天各處都看到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盡量多看幾處。騎車帶著山罐出發,路線視當天的廟會而定。清晨巡游常攤后再去廟會,回家已是下午。買蛐蛐如此勤奮也還要碰運氣。常攤倘是熟人還好,一見面,有好的就拿出來給我看,沒有就說“沒有”,不廢話,省時間。如果不相識,彼此不知底細,往往沒有他偏說“有”,一個個打開罐看,看完了全不行。要不有好的先不拿出來,從“小豆豆”看起,最后才拿出真格的來。為的是讓你有個比較,大的顯得特別大,好的特別好。在這種攤子耽誤了時間,說不定別的攤上有好的已被人買走,失諸交臂,豈不冤哉!

想一次看到大量蛐蛐,任你挑選,只有等他們出門十來天滿載而歸。要有此特權須付出代價,即出行前為他們提供盤纏和安家費,將來從買蟲款中扣除。他們總是千應萬許,一定回來給你看原挑,約定哪一天回來,請到家來看,或送貨上門。甚至起誓發愿:“誰要先賣一個是小狗子。”不過人心隔肚皮,良莠不齊。有的真是不折不扣原挑送上,有的卻提前一天回來,把好的賣掉,第二天帶著一身黃土泥給你挑來。要不就是在進城路上已把好的寄存出去,將你打發掉再去取。但“紙里包不住火”,事后不用打聽也會有人告訴你。

到十九、二十歲時,我買蛐蛐“伏地”和“山的”各占一半。所謂“山的”因來自山東而得名。當時的重要產地有長清、泰安、肥城、樂陵等縣,而寧陽尤為出名。賣山蛐蛐的都集中在宣武門外一家客棧內,每人租一間房接待顧客。客棧本有字號,但大家都稱之曰“蛐蛐店”。

這里是最高級的蛐蛐市場,賣者除北京的外,有的來自天津和易州。易州人賣一些易州蟲,但較好的還是捉自山東。顧客來到店中,可依次去各家選購,坐在小板凳上,將捆好的山罐一把一把打開,擺滿了一地。議價可以論把,即十四條多少錢。也可以論條。蛐蛐迷很容易在這里消磨時光,一看半天或一天,眼睛都看花了。這里也是蟲友相會之處,一年不見,蛐蛐店里又相逢了。

在眾多的賣者中,當推趙子臣為魁首,穩坐第一把交椅。

子臣出身蛐蛐世家,父親小趙和二陳是清末販蟲、分蟲的兩大家。他乳名“狗子”,幼年即隨父親出入王公貴族、富商名伶之門,曾任北京最大養家楊廣字(斗蛐蛐報名“廣”字,乃著名書畫收藏家楊蔭北之子,住在宣武門外方壺齋,當時養家無不知“方壺齋楊家”)的把式。三十年代因喂蛐蛐而成了來幼和(人稱來大爺,住交道口后圓恩寺,是富有資財的粵海來家,亦稱當鋪來家的最后一代)的幫閑。旋因來沉湎于聲色毒品而家產蕩盡,直至受雇于小飯鋪,當爐烙燒餅,落魄以終。子臣作為蟲販,居然置下房產,并有一妻一妾,在同行業中可謂絕無僅有。

進了蛐蛐店,總不免買趙子臣的蟲。他每年帶兩三個伙計去山東,連捉帶收,到時候自己先回京坐鎮,蛐蛐分批運回,有的存在家中,到時候才送到店里。他的蛐蛐源源不斷,老讓人覺得有新的到來,不愁賣不上你的錢。

子臣素工心計,善于察言觀色,對買主的心理、愛好,琢磨得透之又透。誰愛青的,誰愛黃的,誰專買頭大,誰只要牙長,了如指掌。為哪一位準備的蟲,拿出來就使人放不下。大分量的蛐蛐,他有意識地分散在幾位養家,到時候好拴對,免得聚在一處,不能交鋒,局上熱鬧不起來。他精靈狡黠,見什么人說什么話,既善阿諛奉承,也會諷刺激將。什么時候該讓利,什么時候該繃價,對什么人要放長線釣大魚,對什么人不妨得罪他了事,都運用得頭頭是道,一些小玩家免不了要受他的奚落和挖苦。我雖買他的蟲,但“頭水”是看不到的。在他心目中,我只不過是一個三等顧客,一個愛蛐蛐卻舍不得花錢的大學生而已。

子臣不僅賣秋蟲,也善于分冬蟲,是北京第一大“罐家”(分蟲用大瓦罐,故分家又稱“罐家”),精于鑒別秋冬養蟲用具——盆罐及葫蘆。哪一故家存有什么珍貴蟲具,他心中有一本賬。我從他手中買到趙子玉精品“樂在其中”五號小罐及鐘楊家散出的各式真趙子玉過籠,時間在1950年,正是蛐蛐行業最不景氣的時候。此時我已久不養秋蟲,只是抱著過去看也不會給我看的心情才買下了它。子臣也坦率承認:“要是過去,輪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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