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吃驚,就算買了肉和酒,也不至于都花完了?
“老方,他小兒子定親了,我得隨禮吧?不能太少,800文。”
司空道煞有介事地解釋,一邊伸著手。
司昭穩穩神,從自己的小包袱里小心數了十五枚推過去:“就這些了。”
司空道踉蹌著往外走,讓司昭繼續睡。
司昭重新躺下繼續睡,卻是想到方才夢中的情景,那么清晰,似乎就在昨日,一時又免不了胡思亂想,輾轉反側??待再醒過來時,發現天巳大亮,油紙新糊的窗外日頭照亮了半邊院子。
她腫了二只眼出去,見堂屋里,司空道左手握了玉杵在研缽里研磨,咯吱咯吱地,很是有干勁。許久未見他這般勤快了,這是嫌顏料塊太糙,得過手研磨一遍。
眼下這個架勢,看來是要出細活了。
司昭也挽了袖子,拿了一個細紗蒙的小繃子,把司空道第一遍研磨出來的色粉在繃子里細細地搖,這些色粉得過上好幾遍篩子,方能細膩。
“這京里的人出手闊綽,這回開了個好張。”司空道豎起了一只手掌,一張畫,許了五兩銀子的價,原來昨日方大勇已經幫他談妥,今日就去上工。
“明日你不要去。”司空道說這個春香樓,是個迎來送往的地,這回他一人去。
司空道作畫從來都是一日打漁,五日曬網的,只要今日兜里還有四個銅板,夠父女倆吃上一碗面,他是決計不肯多出半日功夫的。用他的話說,保養身子,多活二年才是實惠的。倆人在外游蕩這幾年,司空道帶著她給人畫門神,灶神、觀音,五文十文一張,賣給那些莊戶人家,賺些零用,餓不死就成。這回,忽然這樣子勤快起來,倒是稀奇。
父女倆悶頭干活,一時安靜。院子外頭隱約有小孩子在巷道里吆五喝六地,叫得歡。
這里住戶聚集,小子們喜歡成群結隊在門外巷子里追逐打鬧,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地,比那狗還鬧騰,司空道很是嫌棄,他不喜歡吵鬧的小孩子,說喜歡司昭這樣清凈省事的孩子,從來不給大人添麻煩,多乖。
弄好后,司空道背著畫箱出門去了。
司昭繼續去找人。春杏的丈夫叫顧二,她得先找到顧二,才能找到春杏。明明記得顧二的小金坊在康順坊一帶,可她把附近的大小金鋪都找了一遍,愣是沒找著。
一連二日,司昭依舊一無所獲的回到家里。擴大范圍,連康順坊都尋了一遍,還是沒有。無奈,她準備往其他坊去瞧瞧,京城共有十六個坊,一個個地找,總能找到。她固執地想,一間一間找,總能找到,只要她們還在京城,就能找到。
天色尚早,她裁了畫紙,開始畫觀音像。
司空道手把手教了她四年的畫,驚訝于她的天賦和努力,常遺憾司昭是個女娃娃,不能繼承他的衣缽。
“不然,你進圖畫署,吃個官糧,也算不錯。”
他惋惜,不甘心。
大盛圖畫署的畫師奉旨畫畫,拿朝廷俸祿,雖不至于大富大貴,但勝在安穩,旱澇保收。有時,還可以接點私活,貼補貼補家用。但,圖畫署歷來就沒有女畫師。
司昭沒有接他的話茬,她最初學畫,只想留下爹爹和哥哥他們的樣子,所以她拼命畫,拼命學,就怕自己畫得慢了,學得久了,會忘了他們的樣子……后來,她開始賣畫,攢錢,攢去漠洲的錢,她不停地畫,不停地賣,像只小陀螺不停地轉著,幾年的時間,一共攢了十九兩8錢銀子。
她的畫技也許就這樣歷練出來了,一年入門,二年熟練,三年盈利。她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畫畫,畫畫的時候,能讓她靜心,不胡思亂想,她喜歡畫畫。
驚訝于她的勤奮與天賦,司空道不得不傾囊相授,他時常羨慕那些有錢的主顧,夢想著什么時候自己不畫了,也做個富貴閑人,過一過衣食無憂,一擲千金的奢靡生活。他也時常抱怨,說當一樣東西成為日復一日養家糊口的時候,就變成了無可奈何的事情了,比如畫畫。
司昭不管這些,她只知道,她畫得越好,越多,就能多賺錢,早些去看娘。
許久,她揉揉手腕,扭扭脖子,很快提筆繼續勾勒觀音細長的眉眼。畫得熟了,她越來越快了。
日暮時分,司空道回來了。
“倒杯水來喝!”
他有氣無力拖長了聲音,一屁股癱在藤椅上,說第一日上工,累得慌,描眉勾線的時候,手有些抖,不過沒事,反正,這畫也沒有按日期催他,總歸畫完了就成,慢慢來吧。
“你今日在家干啥呢?”
司空道叨了一會,忽轉了話題。
司昭就指那觀音像給他看。
“不要這么細,多傷眼睛,以后拿針都看不清,怎么給夫君做衣裳鞋襪?”
司空道不贊同,指著畫:“看著像觀音就是了,那頭發絲得那般細,沒必要。人家不會在乎這個。”
司昭辯解:“觀音像誰都會畫,我想多賣些銀子,總要有賣點,主打就是一個精細上。”
司空道呵了一聲:“和你說了多少次了,眼睛是畫工的命,傷了眼,后悔都來不及。我們以前院里有個老畫工,也才三十多吧,眼睛就不行了,畫畫的時候,把鼻子湊到那畫紙上,都叫他“老聞”??”
司昭說知道了,她畫半個時辰就歇一歇的。
司空道這才停了叨叨,說餓了。
父女倆吃面條,面團是一早就揉好的。倆人一個揪面,一個燒水,很快就吃上了。
“過二日,去金鋪子瞧瞧。”司空道撈起面條呼嚕呼嚕地往嘴里填,辣得大汗淋漓。他口味重,無辣不歡。
“要買首飾嗎?”
司昭奇怪。眼下他們哪里有這閑錢?
司空道撈了一根面條往嘴里塞,吸溜得有些急,濺到了眼睛上,他拿手抹一抹,又擤鼻子:“買給你姐姐的見面禮。”然后,他起身,端著碗往徑直往灶間走:“這面條不夠勁道,下回多醒一醒。”
司昭就低頭繼續吃面。
炊煙陸續在暮色中裊裊升起,各家都準備晚食,早早吃了,省燭火,早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