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鐵器鋪的小伙計接口道,一臉遺憾,他也去了。
“是嗎?早知道我也去瞧一瞧了......”
“看也是白看。人家都是闊人家的太太小姐,哪里是你能夠得著的?!?
有人哄笑。
“太太小姐,不也是雞子似地給綁到那法場上去了?金貴什么?只是有些可惜了,就這么給殺了?!?
閑漢高抬了下巴,大聲地表示不服氣。
眾人聚在紙扎店門口,你一言我一語地,雖沒有親眼見,卻都津津樂道。
“怪嚇人的。莫說了?!?
紙扎鋪子的老掌柜探出身子來趕人。
“喲,您老賺得就是這死人的錢,也會怕?方才那幾個人可是拎了滿滿一大包紙錢呢,就我們都看見了?!?
有人打趣假惺惺的老掌柜。
“聽說,蘇十一的頭昨晚上不見了?!?
忽有人壓低聲,一臉神秘。眾人齊聲問怎么回事。老掌柜也不再說話,伸長了脖子。
那人卻是也說不清楚,只說是聽人說,前一晚那人頭還好好兒地掛在那高高的木桿上,排在那城樓上,清早就不見了,簡直邪了門了。
眾人驚呼,又有人說后半夜起了霧,籠在那城墻上,紅色的,駭人得很,霧散去后,守夜的士兵才發現城墻上的頭少了一個,是那蘇老爺的??眾人配合地低呼,又纏著那人細問。
人群中的司昭擠出來,輕聲問那紙扎鋪的掌柜:“掌柜的,可有水?”
......
司昭拖著疲憊的雙腳回到家,司空道正和人對坐在堂屋喝酒。
司空道招手喊她,她進前,發現他喝了不少,臉孔通紅,眼睛有些迷離,大聲說這是方叔,千絲畫坊的畫師。
“你這閨女長得像你,精神。”
方叔笑著打量了一下瘦叮叮的司昭,司空道呵呵笑,掉了漆的八仙桌上,擺著一盤熟食,豬頭肉、一碟子油炒黃豆、外加一壇黃酒。
“金甲衛正滿城搜尋呢?!?
方大勇繼續方才的話題,昨夜掛在城墻上木籠里的頭顱少了一個。都說是詐尸了,不然,吊得這么高,籠子也是好好地,怎么就憑空沒了?可方大勇卻不信,說巡街的老七可說了,金甲衛一早就在滿城搜尋,他們幾個巡街的都被叫去一一詢問,只問他們晚間可有看到可疑的人出沒。
“或許是入土為安了?!?
司空道端碗滋了一口酒,很是篤定。
老方忙問怎么說?
“蘇家這么有錢,朋友中總有幾個講義氣的,定是被人偷走了,給湊個全尸唄。逢年過節的,有人給燒個紙錢,不至于成孤墳野鬼,無人拜祭?!?
老方說有道理哇,蘇家一家子都死絕了,沒人了,應該是親朋好友了。又感嘆,能有這樣的好友,這輩子也算沒有白活,說畢端碗,又喝一口。一回頭見一旁的司昭抓著筷子聽得出神,訕笑:“這些話,小孩不要聽?!?
司昭慢吞吞咽下口里的飯:“真有鬼魂,那倒好了?!?
老方就指著她笑:“這孩子倒是個膽大的。”
司空道酒意上涌:“哪里有鬼?那些人才是鬼,他們欺男覇女,壞事做盡,比鬼還不如??”
老方忙噓了一聲,他往外頭望了望,一幅隔墻有耳的樣子。
司空道不以為意,繼續:“我們這是在自家閑聊,難不成他們有千里眼順風耳?再說,我們就一小老百姓,值當那些大人蹲在我們家房梁上嗎?你忒小心了些?!?
“楊家,紅透半邊天的右相家,還不是給??老方伸手比劃,擠著嗓子,聲音像從遙遠的地底傳上來:“聽說楊家的罪證就是金甲衛給報上去的,躲在人家臥室里,偷聽人說話,愣是都不知道??”他頓了一下,聲音幾不可聞:“咱這小老百姓,人家是看不上眼……可人家碾死你,就像碾死只螞蟻一樣?!?
“是,是,方兄說得是,來,喝?!?
司空道被他一唬,酒也醒了幾分,忙給他斟酒。右相謀逆案,轟動整個大盛,遠離京城的他也有耳聞,此時聽說還有這一樁細節,不免又細問幾分,老方也就低低地把自己聽到的傳言復述了一遍,說得神乎傳神,金甲衛就像長了翅膀般,帳子頂,床底,房梁,茅房里,總之,沒有金甲衛去不了的地方......
倆人還在喝,司昭回屋,仰在床上,想著老方方才說的話,楊士新的謀逆案,金甲衛上門抓捕,那時,爹爹是指揮使??爹爹最是和藹可親的,她不肯吃苦藥,他會陪她一起喝,你一口,我一口的。她和三哥調皮,她一哭,爹爹繃起的臉皮立刻松下來......金甲衛在她眼中亦是同尋常的京軍一般,并無不同。直到破家那日,金甲衛擊殺他們全家,爹率眾拼命,她方目睹血腥場面,但彼時搏命之時,亦覺得正?!,F在,老方口中的金甲衛能止小兒夜啼,惡狗噤聲。她一時有些茫然,想得久了,她漸迷糊過去。
“珠珠?!?
高座上的祖母向她招手,她揚起頭來,向座上看去,祖母一身醬紅色的褙子,繡著大朵的金線牡丹,金光燦燦地,把祖母的臉都映得有些模糊了。
她叫一聲阿奶,手被祖母捉了過去,放在膝上,祖母的膝蓋很溫暖。
她努力想看清祖母的樣貌,卻怎么也看不清。
她又向周圍看去,一屋子的女眷,嬸嬸,嫂子,花團錦簇的,也是看不真切,只知道各個淺笑靨靨,很是熱鬧。
她沒有發現爹和哥哥他們。
她問爹呢?
“你爹當值去了,一會就回來?!?
祖母溫和地告訴她。
她松一口氣,又問,爹不是剛從衙里回來嗎?怎么又要走?祖母答不上來,然后祖母面容漸模糊,她轉頭,屋里其它人也模糊掉了,很快,消失不見,就像水泡一樣,都不見了,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人,她害怕地跑出了屋子,發現外面也一個人都沒有,偌大的府邸,就剩下她一個人,她四處奔跑,大汗淋漓,醒了。
“又做噩夢了?”
頭頂一個放大腦袋,司空道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
“嗯。”
司昭抹了一把額頭冷汗,有些暈乎,見外頭已漆黑,下床趿鞋子,準備去茅廁。
司空道:“給我十五文,我去老李鋪子里把酒錢算給他。”
司昭人瞬間清醒:“又沒錢了?”
司空道嬉笑著點頭。
“不是還有1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