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秦惜諾一身縞素,站在那里,旁邊還坐著一個人,二太太,緊繃著臉,見司昭進(jìn)來,目光冷厲地瞥了她一眼,很快收回。
秦大太太指著進(jìn)來的司昭,肅聲:“你把你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揀重要的,我不耐煩聽你磨嘰。”
司昭就向秦熙諾看過去,她也轉(zhuǎn)過臉,對上司昭的眼睛,她的眼皮有些腫,許是一早上哭的,滿臉的哀戚和無奈。
司昭只得把方才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
“你還有什么好辯解的?可見你真不是個東西,小賤婦養(yǎng)的,我的雅兒礙著你了?敢這樣欺辱她?”
秦惜諾還未開口,大太太就伸手要摑她的臉,被一旁的二太太使勁給按住了:“大嫂息怒。”
她抱住大太太的胳膊,不讓她打人。
秦惜諾早軟軟地跪下,叫一聲母親,哀聲:“太太容稟。昨日女兒確實叫她快些趕工,說三姐姐的衣裳要還回信王府的,可耽擱不起。就這一句話,并沒有說其它的。”
說完轉(zhuǎn)向司昭,氣憤地:“說話要原原本本地說,不能隨意改動一字,這樣會出事的。”
司昭見她果然反口,心下一沉,大聲分辨:“四小姐,昨日你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不必畫得太細(xì),太太看了傷心。還說......”
她聲音異常響亮,極力描述當(dāng)時細(xì)節(jié),力求人相信她。然而二太太開口打斷她的話:“這外頭的野丫頭就是奸詐,明明是你這自己偷懶省事,怕被責(zé)罰,才扯了小四來替你掩蓋。想來是小四這幾日都守在靈棚里料理,來去得多了,被這小蹄子給過了眼,這才胡亂攀扯上的?”
司昭扭頭盯著秦四,見她臉上神色哀戚,堅定地回看著自己。
司昭眉心直跳,知道此刻自己但凡松口,按照秦二太太的話,還得再攤上一個攀誣主家的罪名。
屋里沒有人說話,大太太手里的佛珠也停止了轉(zhuǎn)動。
“小的沒有添油加醋,確實是原話。昨日午時,小姐真真切切同小的說,不必糾結(jié)那些花樣,只用紅色就行。小的還覺得光版紅色,太過素凈,不符合小姐的身份,還是把上頭的纏枝蓮花紋給添上去的。太太,小的是手藝人,事事都遵照主家的意思,畫什么,怎么畫,我們都是按工時來付銀子的。我們沒有理由偷懶的。府上工錢給得足,我們只有盡力畫好的理,哪里會偷工減料,自砸招牌的。再說,小的一個外人,同三小姐近日無冤,往日無仇的,更沒有理由去玷污小姐的遺像。所以,就是把小的給拘到承天府衙,拿大棒子打,小的也是這般說的。”
司昭向太太磕了個頭,最后掙扎:“小的沒有攀誣,也不敢。借小的十個膽,也不敢的。”她挺直了身子,同秦四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對質(zhì)起來。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堅持到底,絕對不能退縮。
大太太目光在司昭和秦惜諾兩人中間來回穿梭,臉色陰得發(fā)黑。屋子里的人都屏息,大太太已經(jīng)到了暴怒的邊緣了,兩人都不承認(rèn),接下去,可怎么是好?
秦惜諾也絲毫不退縮,她抬了下巴,傲然:“好,你說我冤枉你?可有證人。”
司昭目光收緊,正是那日只有她們兩人,所以此時才會這般費(fèi)口舌。
她只能死死咬住:“那小姐又可有證人?”
秦惜諾的丫鬟那日并不在跟前,要是她來作證,司昭并沒有辦法,她方才在廂房里,思前想后,把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想過了,自然想到了最壞的后果,但是真的事情發(fā)展到此,她還是急怒。
二太太早不耐煩,她再次起身:“頂簡單的事。嫂子,依我說,她們這些跑江湖買賣的,每日里進(jìn)出各家,早練就了一幅油嘴。我聽說,她為了趕畫,已經(jīng)兩個晚上沒有睡覺了。想來還是怕趕不出來,又不敢明說,丟了到手的銀子,就想著偷奸耍滑混過去。現(xiàn)被戳穿了,自然到處扯人。依我看,狠狠打上一頓,就肯說實話了。白在這里瞎磨什么嘴皮子功夫?嫂子越發(fā)菩薩心腸了,這可事關(guān)乎咱們雅兒呀。”
司昭背脊發(fā)涼,她此時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從一開始她就輸了,從她扯出了秦家四小姐那一刻,她就輸了。
她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復(fù)給大太太磕頭:“太太,求您明斷,求太太給小的做主。小的真的不敢。”
哭得臉面浮腫的大太太,看著地上聲聲乞求的司昭,終于開腔,聲音緩慢,卻字字驚心:“給我打,往死里打。雅兒不在了,還有我這個親娘,什么阿貓阿狗的,都能上來踩一腳么?”
司昭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此刻被大太太殺雞儆猴,是逃不過去了。她睜著淚眼環(huán)顧四周,見眾丫鬟仆婦面無表情,披了眼睛,恭敬地站在那里,個個如泥胎木塑般。司昭被幾個仆婦拖走,掙扎間,腳在門檻上磨得生疼,她一激靈,瞬間喊出一聲:“太太,三小姐死得蹊蹺。”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紛紛抬頭望向地上如小雞子般掙扎的人。
大太太騰地起身,袖子帶翻了幾上的茶盞,她厲聲:“你說什么?”
倒下的茶湯盡數(shù)淋在大太太裙上,王媽忙不迭地去擦,被大太太一把推開。
司昭被松開,癱在地上直喘氣,大太太趕將來,蹲在她面前,疾言厲色:“說清楚,有半句不實,立刻打死。”
司昭話既已出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字一句地:“三小姐的脖子后有道淤青,這么長,那日小的給三小姐畫像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周圍一片吸氣聲,眾人驚異。大太太全沒了平日的體統(tǒng),歪坐在地上,一疊聲地叫人去把人叫來。小丫鬟飛跑而去,王媽試著去扶大太太,被她一把揮開,打在臉上。
二太太此端了已涼了的茶水,慢慢地喝了起來。秦惜諾站在二太太身后,也是目露驚疑之色。
很快,秋紅她們幾個被帶了過來,進(jìn)門就跪了一地。她們幾個送靈回來,正在收拾包袱,準(zhǔn)備去庵里,這回又突然被帶了回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個個嚇得面無人色。
“雅兒脖子后頭可有黑色印記?”
大太太鼓著眼睛,嘶聲。
眾丫鬟面面相覷,紛紛搖頭,都說沒有。
“她說有。”
大太太一把拽過司昭,摁到秋紅面前:“她說有。”
秋紅驚慌地看著司昭分辯:“在哪里?我不曾看見,什么時候?”
她確實沒有看見,小姐撈上來的時候,是她和秋月幾個更衣的,渾身上下都檢查過了,并沒有。這脖子后,她使勁回想,確實沒有啊?
司昭在眾人的否認(rèn)聲中,大聲:“確實有。前日我在上妝時,發(fā)現(xiàn)的,二指頭寬,隱在發(fā)根,先前沒有,估計還沒有顯出來,故看不見。”
秋紅更加惶然,給小姐上妝,有印記嗎?她怎么不記得?
大太太已經(jīng)怒火燒紅了眼,這些人都該死,她的雅兒死的時候,她們也是一概不知道,現(xiàn)在又是這樣一幅鬼樣子,該死,真該死。
她掄了巴掌使勁扇過去:“你到底看沒看見?說,是不是你們害了我的雅兒,啊?”
秋紅挨了巴掌不敢躲,噼啪聲中只能求饒:“太太!”
周圍的人目光復(fù)雜,各自思量,這事麻煩了,現(xiàn)在秦惜雅人已下葬了,難不成再去刨出來驗看不成?
二太太看著瘋狂打罵丫鬟的大太太,想說什么,又吞下。這會子,大太太怕是誰的話都聽不進(jìn)去吧?她插話,說不得也遭一頓排揎吧?
她端了杯子,繼續(x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