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繡身著葛紗貼里,伸手擦汗,又頓住,吸吸鼻子,抬了手指湊近,皺眉。他舉著手,疾步走到棺木前,秦三的領口處赫然一片黃色的污跡,雪白的中衣領子都湮濕了。這該死的貓,怪不得手指一股子腥騷味。
司昭看著也變了臉色。
接下來,周錦繡在一邊望風,司昭尋了水盆來給秦惜雅擦洗整理。她絞了手巾,擦了好幾遍,才把那領子上的尿漬擦得差不多。然后,她探了手,去擦秦惜雅脖頸后頭,看看手里的白布巾,干凈如初。她疑惑,湊近一瞧,這才發現那里原是一塊淤青,隱隱透出皮肉來,看著像是污跡。
一直在旁冷眼瞅著的周錦繡問怎么了?
司昭指了指說沒事,應該是磕碰到了。她小時候頑皮,常發現腿上莫名青了一塊,也不是很疼,卻怎么都想不起什么時候在哪里磕去的。
她說著去掩領口,秦惜雅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姐,這是男子,還是得規避些。
她被粗魯地推開,周錦繡直接抬高了秦惜雅的脖子,青白色的脖頸后赫然露出一截子淤青來,約莫有三指寬,半隱在那發根處。
司昭吸一口氣,正待細看,他卻迅速放了回去,然后催促她快些,別磨磨唧唧地,一會來人了。司昭換了盆水,再擦了一次,衣領子上的黃色尿跡已然差不多了,不靠近仔細瞧,發現不了。她又仔細整理了秦惜雅的衣物發飾,胸前的衣裳有幾處被勾了絲,她用胸前擺放的瓔珞壓平了,她松一口氣,幸好沒有抓破秦三的臉。
他招手,示意司昭近前:“想長命的話,管好自己的嘴?!彼谒菊眩咨拿嫫ど弦浑p狹長的眼睛瞇起,威脅的意味十足。
司昭乖順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滿意她的表現,拎了那地上蠕動的包袱,單手提著下了臺階,很快就隱入花木間不見。
司昭回身,重新又審視了一下靈棚,見沒有什么不妥,這才找了裁紙刀,把方才被周錦繡扯斷的地方重新裁齊,這宣紙先前留得夠長,不然,這一扯,她得重畫。
“紈绔子弟?!?
她這才小聲罵了一聲。
這可是禪衣紙,一錢銀子一張。統共沒有幾張,平日都是挑著用的,他倒好,直接扯了擦手。不過,想到他那身雪緞外袍,最忌挑絲,他就這樣拿了裹貓,得扔了。她搖搖頭,重新蘸了筆,繼續描畫。想著方才周錦繡的話,那日包袱里,她確定是個人頭,他要她閉嘴,并要了家里的地址,她懂。想來他們放心,她也就安全了。
幾個丫鬟吃了飯,都回來了,秋紅提著一袋子新領來的錫箔紙,坐在靈前疊起了金銀元寶。
“那庵里香火頂好,府里每年捐不少銀子的,過去了不會怎么遭罪。”
秋紅低聲說著自己得來的消息。
方才趁去領錫箔的當口,她特意找她阿奶打聽了,管事娘子說她們幾個會被打發去念慈庵里,替小姐念經祈福。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其中一個小丫鬟合什,忙忙念了一句經。
“噓,得感謝信王,我阿奶說,是信王府的長史來傳了話,說不叫咱們幾個死,太太才改口的。”
秋紅壓低聲,說了一句她從她阿奶那里聽來的內情。
幾人忙低聲念佛,信王爺慈悲心腸,竟然會給她們幾個下人說話,真真是個賢王。說著又惋惜,這么好的信王爺,可惜了,本來是她們的姑爺的,是她們小姐沒有福氣。
“快些吧。別再叫人抓了錯處,等出殯了就落定了。”
幾人手下翻飛,秋紅又催促司昭去吃飯,瞧見香案上的供品點心都沒了,就問司昭怎么回事?
司昭只是搖頭,說她沒有注意。
秋紅狐疑地看看四周,又瞧瞧司昭,沒說什么,只吩咐叫小丫頭再去廚房重新取一些糕點來擺上。
司昭也跟著小丫鬟向廚房走去,小丫鬟看著她,說供桌上的糕點供了幾日了,吃了會拉肚子。
司昭垂了眸子,說快走吧,她不想解釋,越描越黑,只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小丫鬟也就不多話,帶著她往大廚房走去。
這里周錦繡快步回到屋子里,叫人打水來洗手。
“看車的是誰?車上跑了貓都不知道,下回就敢丟個大活人?!?
周錦繡甩著手,一臉不滿,這些不靠譜的,害他爬院墻去后院尋找。
雙瑞殷勤地遞過準備好的大帕子:“是六公子跟前的小扣子,他說,那貓在車廂里發癲似地鬧,小扣子怕它拉在里頭,就抱出來放到地上,誰知道,一只鳥兒飛過去,它就嗖地一下追過去了......眼看三躥二跳翻了墻去,小扣子也不敢進去胡找,他去找俞小姐,沒有找到,這才來求咱們來了??
周錦繡鄙夷地:“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告訴俞六,以后出門別帶他,就讓他蹲著守大門去吧,那門好守,鐵定不會跑?!?
雙瑞抱著包裹,偷偷往外去尋那小扣子去了。
二門處,俞六的小廝小扣子正和俞家小姐身旁的丫鬟焦急地來回踱步,見了雙瑞,忙跑上前:“怎樣?”
雙瑞壓著嗓子說找到了,趕快給弄到外頭車上去。小扣子謝天謝地,抱著包裹著貓兒的衣包急急往外頭去了。
丫鬟侍書也急忙去稟告了。
今日太太和小姐來秦家上香,到了地,才發現那貓不知什么時候躲在車里,只得叫小扣子留下看車。誰知,剛進去沒一會兒,那貓就逃進了秦家。太太急得無法,那貓脖子上的鐵環上有俞家的徽標,可不能讓秦家的人給逮住。祭拜完了,太太和小姐她們現還賴在秦家花廳里沒敢走呢,一時沒有找到這只畜生,一時就不能走人。
侍書匆匆進了小花廳。
廳內,俞大太太和秦二太太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話,俞秀蘭陪在一邊干坐,正焦灼,見了侍書在門口一閃,忙走出來。
侍書低聲說了貓已尋回。
俞秀蘭一顆心也落地,施施然回去坐下,俞大太太看過來,見她點頭,知事情已妥,就略說了幾句,兩人起身告辭了。
一起來的幾家早回了,出來時,門口冷清了許多。
大門處,侍書笑吟吟遞給雙瑞一個荷包:“我們小姐給你買酒吃。”
雙瑞利落地接過,順在袖袋里:“我替我們公子收了?!?
侍書就含笑瞥他一眼:“小姐說專給你的。”
說話間,俞秀蘭一行已出來,雙瑞忙遠遠地行禮,侍書跟著上了馬車,走了。
雙瑞回轉,把侍書給他的賞錢給周錦繡看:“俞小姐賞的,說給小的買酒?!?
周錦繡淡淡地:“嫌少?巴巴地拿出來?”
雙瑞諂媚地笑:“俞小姐給的,就是一棵草,都是小的榮耀,哪里敢生出這樣的想頭?”
心里卻是想著,俞小姐的賞銀,他可從來不敢嫌少。只是可惜了公子那件袍子,新做的,剛上身沒兩日,眼下可是毀了,三十兩銀子,兜了一只貓??梢矝]有辦法,那瘟貓不能叫人發現。
他見周錦繡不理他,一拍腦袋,驚叫:“瞧小的這豬腦袋,梅公子跟前的大江說,他們在聚仙樓等著您?!?
周錦繡罵他怎不早說?瞎耽擱這些功夫?雙瑞諾諾,一溜煙地跑去張羅馬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