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眸子一黯。
洪放么?當(dāng)日來平家宣旨的幾個官員,兵部劉大人、大理寺的鄭大人,還有金甲衛(wèi)的這個洪千戶。他帶了金甲衛(wèi)的士兵率先沖進來,也是他,封鎖住了荷花池的退路,抓住了她們。
洪放由金甲衛(wèi)副使升為正使,接替了爹爹的位置。
這幅耳環(huán)是姐姐最喜歡的。這三顆珍珠也是爹爹在沙洲戍守時偶然間得的,做了一對耳環(huán),還有一顆,就鑲在一根釵子上,回京后給了姐姐做嫁妝。因為是偏水紅色的,她不止一次地和姐姐說,以后等她及笄了,就把釵子送給她。姐姐卻擰著她的耳朵,說耳環(huán)給你。她惱,她的耳垂薄,不像姐姐那樣肉肉的一塊,戴什么都耳環(huán)不好看。姐姐的嫁妝早就備好,整齊地碼在偏屋里,六十八抬。當(dāng)日家破的時候,相必這些東西都已充公。此刻,這對耳環(huán)出現(xiàn)在金甲衛(wèi)使小姐的身上,也就不稀奇了。
司昭收斂情緒,提了手中的筆,蘸了墨重新向紙上探去,手腕一沉,一抹墨色撲在雪白的紙上。一只碩大的黃貓,攀上畫架頂端,大粗尾巴掃在畫像上。
司昭回頭,見四下空寂,方省起幾個丫鬟去吃飯了,似乎還吩咐自己看著點兒。
“去,別處去耍。”
司昭惱怒地看著畫像上那抹墨色,在發(fā)髻上。司昭齜牙恐嚇,“喵嗚。”那貓腦袋歪了歪,卻依舊牢牢扒著畫架,不肯挪窩。
司昭拿筆桿子去戳。
“喵嗚!”司昭的手背一痛,那貓兒幾個跳躍就上了高高的院墻。
司昭手背迅速滲出幾顆血珠子,她顧不得,忙用大湖筆沾了清水,把方才沾了墨色的畫面緊著刷淡,幸好是發(fā)髻處,刷一刷,應(yīng)該還能補救。
身后有腳步聲,她回頭,見一個人跑進來,在供桌上抓了二塊糕,掰成兩半,嘴里噓噓有聲地逗弄,那貓在高高的粉墻上,不緊不慢地踱步,尾巴立得老高,一晃一晃地,悠閑得很。
墻下的青年男子捏細了嗓子:“瞄,來,下來,爺給你吃好的。”
一連數(shù)塊糕都拋了出去,一塊拋到了墻外,另外幾塊都落到了墻下的草叢里。那貓依舊蹲在墻頭,絲毫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司昭收回目光,繼續(xù)刷洗,方才耽擱了一下,墨色有些咬進去了,得多刷幾遍,多換幾遍清水。
男子就把碟子里最后幾塊糕點都倒在掌心,顛了顛,悉數(shù)扔了出去,還是沒用。他拍凈手,他瞧了瞧一直低頭忙活的司昭一眼,回頭看看供桌上干凈的托盤,又回頭瞧了她一眼,然后,走進,仔細打量著司昭。
“可還有點心?”
他問,抬手,捻著指尖上殘余的糕點屑。
司昭搖頭,沒有抬頭。這是那日在長街上碰見的那個人,她方才就認出來了,她垂了眼睛,故作專心地調(diào)色。
四下寂靜,司昭一下一下地給發(fā)髻處洗底色,他一直站在那里沒有動,她繼續(xù)裝不認識。
“你不怕嗎?”
聲音從頭頂傳來,對方轉(zhuǎn)到她左側(cè),盯著她的鼻子,幽幽地。
司昭謹(jǐn)慎地回答:“不覺得怕。”
“哦,人頭也不怕,是嗎?”
對方咄咄逼人,直接把話挑明了。
司昭筆一頓,瞧瞧快被摩擦起毛的紙面,抬頭,見對方唇角帶笑,一雙眼睛卻是涼涼的,沒有絲毫溫度,同那日一樣,審視地盯著她。
她知道對方早認出她了。她抿嘴不語,當(dāng)日的事可沒有證據(jù)。
“瞄”地一聲,墻頭的貓卻不耐煩了,呼地直撲下來,跳進了墻下的灌木叢里。對方瞟一眼,目光依舊落到司昭臉上,窮追不舍:“你那日看到了什么?你若老實說,一切都好講.......”
他話未說完,倆人眼前一花,那只貓突然飛躥進靈棚,在半空中畫了半個圈,然后撲通一下跳進了棺木里邊,緊接著就響起一通讓人心驚的悶響聲。
司昭急撲過去,見那該死的大黃貓正蹲在秦惜雅的胸前,一雙琉璃似的眼睛瞪著她,示威般。身下秦惜雅的衣裳已經(jīng)凌亂,發(fā)髻上簪的分心也歪到一邊。
那人見狀擼了袖子就要去捉那畜生。
“別。”
司昭忙阻止他,一邊伸出自己手背上的抓痕示意。
“它敢,活剝了它的皮。”
他冷哼道,冷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層戾色。
“我是怕它撓了秦小姐的臉。”
司昭指了指那貓屁股下的秦惜雅。
他伸出的手就滯在那里,他瞧瞧那威風(fēng)凌凌的畜生,再瞧瞧貓屁股下的秦惜雅,想著這畜生要真的在秦惜雅臉上撓出幾道傷痕來,今兒這事兒可就鬧大了。
他往后退,四下打量,翹著的嘴唇依舊不停:“你說,要是秦家的人,看見她們家小姐成了現(xiàn)在這模樣,他們會拿你怎樣?”
見司昭一臉詫異,他干脆說得再明白些:“往輕里說,你拿不到銀錢,被趕出去,往重了說,你會被打死,靈堂重地,小姐尸身遭污.....”
司昭惱火地打斷他:“它是你的貓。”
“它,就是一只野貓。是你讓這畜生進了靈棚,都是你的問題,和我可沒有一點關(guān)系。”
他慢悠悠地攤手,一幅撇清的樣子。
司昭被氣笑了,她目光從貓身上收回,落在他得意的臉上:“你想干什么?直接點。”
她心下知道,這人還真不是嚇唬她。按照習(xí)俗,靈棚里萬萬不能進貓,守靈的人第一要務(wù)就是驅(qū)趕野貓。現(xiàn)在幾個丫鬟不在,這貓進了秦惜雅的棺木,要是此事被秦家人知道了,丫鬟自是跑不了干系,可她也少不得被遷怒。
周錦繡見她上道,滿意,這才慢悠悠地:“你不老實。那日你明明看到了包袱里的東西,卻裝傻。我后來問過紙扎鋪的店家,他們說了,你在他們家洗了手,還特意用了香胰子。”
司昭強辯:“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東西?可否說清楚?凡事要講究證據(jù),你又沒有當(dāng)場抓住我......”她停下,看著周錦繡似笑非笑的神情,只得豎了手掌,開始惡狠狠地賭咒發(fā)誓:“那日街上,小的耳聾眼瞎,驚了公子的馬,是小的不對。公子大人大量,繞過小的這一回,下次再不敢了的。我這人忘性大,過了的事,眨眼就忘。如若食言,出門讓馬車撞死,吃飯讓飯噎死,說話讓風(fēng)給嗆死。”
說完,她巴巴地看著周錦繡,一幅乖巧聽話的樣子。
他卻看著她,見她果然知道。當(dāng)下輕蔑地嗤一聲:“本人從不信發(fā)誓這東西。來,姓甚名誰?家住哪里?一一報上來。”
他抓過司昭的筆,又順手撕了畫紙的一角,提筆記錄。
司昭只得老實報了家里住址,這個可瞞不了。
寫好后,他卷了紙張,塞進了袖籠子里。然后叫司昭退后,自己脫了外頭的銀灰色雪緞袍子,展開,對著那傻乎乎睜著大眼睛看他倆說話的大黃貓兜頭就蒙了過去。
大黃貓頭臉一下整個蒙住,一時懵了,待反應(yīng)過來,雙腿亂蹬,無奈身子已懸空,借不著力,只是亂扭著肥碩的身子。
“瞄!”
那貓在高高拎著的衣裳里用力掙扎,亂扭亂跳。
他嫌它鬧,掄起巴掌,打得那貓慘叫一聲,再叫,再打,一連打了好幾下,那貓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這才掀了衣裳一角,露出那貓的頭。那貓哧溜一下,就要往外鉆,他一揚手,那貓立刻雙爪捧臉,輕輕地叫著,溫順得不得了。
司昭一旁冷眼看著,這才發(fā)現(xiàn)那貓脖子上有一個銅環(huán),因被密密的毛蓋了,方才一時沒注意。
那人拎起兩只袖子,胡亂把那貓扎了一個小包袱,隨意扔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