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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水與溪河

在那個漆黑的下著雨的夜晚,我以為我沒有以后了。血水和雨水混合著我的淚水,在我受了傷的臉上、動彈不得的身上肆虐。我的衣服被他們扯爛了,剪碎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暴露在空氣中。我半睜著已經腫起的眼,想最后看一眼這個我不曾留戀的世界。我知道,沒有人救我,也不會有人救我,我會疼死昏死在這里,充滿惡臭的雨水里。天是黑的,周圍是安靜的,這只是普通的一個雨天而已,沒有人在乎。也許這樣死去就很好,只是弄臟了街道。

我沒有想過會有人救我,因為從沒有人救過我。以至于當我從軟軟的床上醒來之后以為自己到了天堂。我看見了星星,很多,后來才反應過來是墻上的貼紙。當我翻了個身看見他時,我以為那是天使,這也不能怪我,我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何況他穿著干干凈凈的白色短袖,在陽光下對我笑。這個瞬間太美好了,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以至于在我以后人生的所有艱難時刻都會想起。

“我,認識你嗎?或者你認識我?”我坐起來問他,因為在我這里不存在一個人對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出手相助,那怎么可能,怎么會有人這樣好心。至少在我人生的前十四年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人。尤其是我這樣人沒人要的小孩,他們都恨不得把我打死,沒有人護我,每個人都能揍我兩拳。有時候我也會想深奧一點的問題,比如,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我想破腦袋也得不出答案,難道是為了讓別人揍我發泄嗎?那我寧愿沒有意義。

“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不過沒關系,如果你想,我們現在就算認識了。你好,我是春水。春天的春,河水的水?!?

“春水,春水…”我在心里默念。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看著我,緩緩開口。

“我叫溪河,小溪的溪,小河的河?!?

“那我們現在就是朋友了?!贝核χf。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我被孤兒院的園長救了,春水是那里最懂事的孩子,所以讓他看著我,怕我醒來走了。再后來,我被送回了舅舅家,春水偷偷溜出來幫我揍了那些欺負我的人。我也和春水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我告訴了他自己為什么會被人欺負,他也告訴了我他為什么會生活在孤兒院里。

“我本來是有一個幸福的家的,可是爸爸媽媽在外打工出了意外,雙雙身亡。我那時才七歲,只會哭的年紀。早就沒有了姥姥,而奶奶又重男輕女不要我。舅舅看不下去才收留了我,但是對我也并不好,后來才知道,他們是想要爸爸媽媽的補償金才收留的我。上初中的時候有同學欺負我,我還手了,他們惡人先告狀,老師不信我,我那時太傻了,把傷都打在了明面上,他們掐我,罵我,是一點證據都沒有。何況,他們有愛他們的爸爸媽媽,他們會帶著鄙夷的眼神說'我家寶貝怎么可能會先打你。'而我舅舅卻是來都懶得來。老師沒辦法,只能讓我先道歉,但是我又憑什么向他們道歉,于是我硬站著不動,也不說話。老師又是個和稀泥的,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是那些欺負我的人可沒有不了了之,他們反而更加變本加厲。甚至找了社會上的黃毛混混打我,就是那個雨夜我快要死了那次。春水安安靜靜的聽我說完,沒有打斷我。中間我看見他驚訝又憤怒的眼神,講完后安慰他說“沒關系,看現在,我不是還活的好好的?!比缓蠼o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春水好像很心疼我,伸手抱緊我,我愣了一秒,因為他的懷抱很溫暖,自從爸媽走后再不曾體驗過的溫暖,可能是這時起,我開始依戀他的懷抱。春水緊緊抱著我,愛憐的揉了揉我的頭發說“以后我護你”。那時我的心是軟了的,像化為了一灘水。我想在他的懷里痛哭一場,把我受過的委屈盡數道來,可是我沒有。因為我知道沒有誰能護得了誰一輩子,何況春水也沒有義務護我,他只是一時心疼我,可是我貪戀他的溫柔,笑著說好。我那時不會知道,春水會成為我一生的摯友。

而我也了解了春水的故事。他從一出生就被人遺棄在孤兒院門口,那是個春天,下著雨,所以園長給他起名春水。他有先天性心臟病,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病才被遺棄。但是春水并不恨他的父母,他說,“我不是活的很好嗎,要不是他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我也見不到你這樣可愛的女孩?!蔽也恢浪遣皇前参课也殴室膺@樣說。因為我并不美,從沒有人夸過我的容貌。但是我什么都沒有說,我想,能活著就很好了。畢竟活著一切才都有可能。

我們相識那年,我十四,春水十六。他把我看成妹妹,我把他當作朋友。我們都默契的知道,純潔的友誼最長久。

每個星期天我都會找春水玩,我們在黑夜里數星星,我告訴他我的成績有進步了,然后笑嘻嘻的問他要獎勵。

那次我跑著去找他,想告訴他我考上了縣城里的重點高中,我懷揣著激動的心情跑到孤兒院,卻怎么也找不到春水,我跑去問園長,也不在。我突然意識到不對,隨手拉住一個小孩問,“春水呢?”“他心臟病犯了,園長送他去醫院了?!蔽业哪X袋嗡嗡響,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么這么突然?愣了幾秒的我拔腿就跑,我發誓,比被混混追的時候跑的還快,我跑回家騎上自行車就往醫院蹬去,我們那兒只有一個醫院。我瘋了一樣蹬到醫院,問“今天…有沒有一個…心臟病的病人”,我沒有意識到我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喘的,斷斷續續的。

醫生說,“去縣里的大醫院了”。

“哪個醫院?”

“我們建議他們去第一人民醫院。”

“醫生,借我二十塊錢行嗎?求求你了”

“小姑娘,你是他家人嗎?”

“不是,他是我朋友。最好的朋友。”

最后,我在路邊賣燒餅的大爺那兒借了二十塊錢,坐大巴去了縣里。在車上,我的腦海里控制不住的浮現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不知道我眼淚早已控制不住的流,我害怕,我害怕春水死了,我不知道心臟病發作嚴不嚴重,我只知道我害怕失去他。

我忘了我是怎樣找到那個醫院的,也忘了怎樣在那樣大的醫院里找到春水的。我只記得看見春水的那一刻,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哭,后怕的哭,慶幸的哭。春水朝我走過來,輕輕抱住了哭的雙眼紅腫的我,春水說“別怕,我在?!?

自從這件事后我每天都會去找春水,問他的身體怎么樣,我不讓他劇烈運動,我再被黃毛混混打的時候也沒告訴他,怕他幫我出手,更怕他因為我出事。但幸運的是,自從那次發病后,再沒有第二次,春水的身體漸漸變得健康硬朗起來。

后來,高中的學業繁忙,我壓力很大。春水也已年滿十八,不必再待在孤兒院了,他自己出去謀生了。我們很久很久沒再見了,久到像失去了聯系。

那次見他,是在一個雨天,高考結束的那晚。我在孤兒院的院子里看星星,腦子空空的,高考結束,巨大壓力突然沒了,我卻并沒有很開心,而是像失去了方向的船,像斷了線的風箏,像瀕死的魚溺在水里,不知所措。

正當我放空思緒,不去想未來如何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溪河”,我轉頭去尋那聲音的來源,只一眼,我就認出了春水,他雖身處黑暗,卻是我曾經日夜思念的光。他頭發長長了,好像也長高了。我呆呆的站起來,沒有出聲,眼里卻流出了淚。春水奔向我,我一瞬間陷入一個異常熟悉又溫暖的懷抱,那個曾讓我貪戀的懷抱。他抱的很緊,我卻哭的丟人。

他還不忘調侃我“這么長時間不見,你還是那么愛哭”

再后來,院長告訴我,我生病了,春水死了之后我就生病了。時序依舊更替,世界依舊泥濘,而我永遠留在了春水存在的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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