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貨后第二天,后勤處就提走了車輛。金得利興沖沖的來到市政府,想當面跟市長匯報。花古彰正在開市長辦公會,金得利拐進了張國慶的辦公室,跟他閑聊了起來。在市長面前,金得利肯定會把功勞記在自己頭上,但在張國慶面前還是把嚴美雯夸了一通,因為知道,這事肯定瞞不了張國慶,夸他老婆也是送個順水人情。正聊著,門外走廊里傳來嘈雜的聲音,會議結束了,金得利趕緊起身跑去了花古彰的辦公室。
張國慶卻心緒不寧的坐在椅子上發呆。因為嚴美雯出差回來后并沒有提起找林小豐的事。林小豐是市高官的公子,張國慶早有耳聞,也知道他是陽縣人,沒想到也是二中畢業的,跟自己和嚴美雯都是高中同學,出乎意料的是嚴美雯跟他還非常熟悉,之前從來沒聽她提起過。既然都是同學,這次出差去找了林小豐,按常理回來后應該跟自己說說,為什么只字不提?事出反常必有妖,瞞著自己肯定有問題,張國慶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他知道嚴美雯長的漂亮,在高中時就有眾多的追求者,上大學時更是引人注目,幸虧自己捷足先登,早早就公開了兩人的戀愛關系,這才擋住了其他競爭者的進攻。作為一個農村出身的窮小子,獨占了花魁,本來很得意。沒想到她卻早就跟林小豐有瓜葛,這次去特區住了兩晚,不知道兩人發生過什么事呢。張國慶心中恨恨不已,心想晚上回家一定要問個究竟。
晚上,像往常一樣,張國慶陪著花古彰接待了好幾批客人。有什么辦法,每位客人都盼望著能見到市長。花古彰也很理解大家的心情,無論早晚,每一桌都會照顧到,串完所有的場子。談得來的朋友有時還會再接下去約個二場、三場,喝到凌晨二、三點鐘。每當這時,花古彰坐在回去的車上都會感嘆自己太辛苦了,為全市的發展嘔心瀝血。張國慶會不失時機的跟著夸贊:老板為了事業不辭辛勞,鞠躬盡瘁。其實心里明白,花古彰這樣做一點必要都沒有。真正有實力的客商沒幾個會在意一場酒,只有實力不濟的才會想著在酒桌上談成事情,幾杯老酒下肚,趁著酒勁,極盡奉承之能事,夸的花古彰高興,大手一揮,拍桌定案,酒局的目的達到。而這種氛圍也正中花古彰下懷,串場子時,每到一處都是全體起立,響起熱烈的掌聲,坐下后自己一個人滔滔不絕,所有的人都洗耳恭聽,這種感覺真的是太美妙了。花古彰嘴上叫苦,心中卻是樂此不疲。
今天沒有人約二場,陪完最后一桌客人,花古彰坐車離開酒店。張國慶跟著市長平時不敢喝酒,今天心中煩悶,讓大堂經理送了一瓶酒,喝完后東倒西歪的回到家中。嚴美雯半躺在被窩里正在看書,一般情況下,她都會等張國慶回來,看他洗漱完兩人一起休息。
張國慶醉熏熏的走到床前,一把奪過嚴美雯的書,小說封面上《懵懂》兩字闖入眼中,作者林小豐赫然在目。張國慶看過這本書,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怒反笑。“怎么又把這本書找出來看,在回味往事?很甜蜜吧。”
林小豐這么快就幫著自己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務,嚴美雯心中十分感激,在電話中只是簡單的道了個謝,沒有多說。下班后整理房間時,在書柜中無意看到了《懵懂》,不自覺的拿了出來,上床后打開翻看,沒想到張國慶酒氣熏天的闖了進來。
嚴美雯坐起來問道:“怎么,你喝醉了?”
“喝醉怎么了,喝醉了心里明白,這次去特區,老情人見面,是不是玩的很爽?”看似張國慶在笑著說,面孔卻已經扭曲。
“你,你……”嚴美雯氣的說不出話來。
“怎么?無話可說了,金得利都約不出來他,這么難的事,你一個電話就把事辦成了,他憑什么幫你?有交換吧。我看除了身體之外,你也沒有什么拿出手的東西。”
“你,你……流氓。”嚴美雯渾身發抖。
“流氓?你還有臉說我流氓,臭婊子。”張國慶揮手一巴掌打在嚴美雯的臉上。
嚴美雯捂住臉愣住了,淚水頓時流了下來,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摔門而去,“呯”的一聲,門被重重的帶上。
“永遠都不要回來。”張國慶吼叫著,腳下一軟,癱坐在地。
內心中的自卑有多深,面子上的自尊就會有多強。張國慶就是這樣一種人。從小雖然生活在貧困的農村,可村里人的生活都在一個水平線上,沒有高低之分。來到這個城市后,明顯的感覺到低人一等,周圍的年青人不少是干部子女,常常表現出城里人的優越感,除了工作上的交集,根本就融入不了他們的圈子。張國慶心中常常恨恨不平,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一個好老子嗎。今天得知嚴美雯跟林小豐這個官二代有聯系,自尊心一下被刺痛,被壓抑的情緒立刻暴發了。
第二天一早,鬧鐘在五點鐘準時響起,張國慶每天都會提前一個小時趕到辦公室,這是他給自己定的規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坐起身來,靠在床邊靜了一會,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知道嚴美雯回了娘家,心中不禁有些懊悔。跟嚴美雯相處多年,非常了解她的為人,心里也清楚她跟林小豐之間不會有什么,但腦子里卻忍不住的往壞處想,再加上又灌了一瓶酒,回來后失去了理智,現在怎么收場呢?張國慶慢慢站起身來,酒精的作用還沒完全散去,頭痛欲裂。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來到廚房,鍋碗冰涼。以前這時候嚴美雯早就準備好了早餐。張國慶嘆了口氣,穿好衣服走出門外,心想著晚上過去賠個不是,把她接回來。
在街上隨便找了個早點鋪,簡單吃了點,騎車趕到辦公室,比平時晚了半小時,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晚到。進門后從辦公桌抽屜里取出一把鑰匙,拿上筆記本,來到花古彰的辦公室,打開房門,把衛生簡單打掃了一下,泡上茶水,剛剛收拾妥當,走廊里傳來一聲咳嗽聲,張國慶一聽是花古彰的聲音,知道他來上班了,趕緊迎到門前,接過他手中的公文包,掛在衣架上。看到花古彰坐下后,翻開筆記本把一天的日程進行了簡單的匯報。花古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想了想說,“先去市委那邊跟林書記商量點事,然后再參加其它活動。”說完站起身來,走出房門。張國慶旋好茶杯蓋端在手中,從衣架上取下包,跟在后邊出了門。
來到樓下,駕駛員小李已經等在那里,車子已經換成了嶄新的桑塔納。花古彰看了看車,露出滿意的笑容,扭頭對張國慶說,“一會就下來,你們在這兒等會。”
市委樓就在政府樓的隔壁,看到花古彰轉身上樓。張國慶打開車門把包和茶杯放到車里,坐在了前排座位上。小李一邊用毛巾愛惜的擦拭著儀表盤,一邊夸贊道:“真是好車,知道嗎,這可是進口貨。”
“進口貨,不是上汽產的嗎?”張國慶奇道。
“你不懂,上汽的配置哪有這么高,絕對的德國原裝。”小李撇了一下嘴。
駕駛員和秘書的關系很微妙,像嬪妃一樣私下里爭寵,面上又不能鬧僵。張國慶看到他不屑的樣子,心里別扭,卻沒有表現出來,哪能跟駕駛員一般見識。于是笑道:“李師傅見多識廣,說的肯定不錯。”
“那當然了。”被他一夸,小李更是得意。“告訴你吧,我朋友就是做汽車銷售的,懂行。他說這款車內地根本就見不到,只有沿海發達地區才有。”說到這里,看了張國慶一眼,神秘的悄聲道:“我朋友還說,進口車不少是走私的,廣東那邊走私車多,這車說不定……”話未說完,花古彰從樓上走了下來,臉上似有不悅之色。張國慶趕緊下車拉開車門。
“上午活動取消。”花古彰沒有上車,說完后徑直走向政府樓。張國慶從車上拿出杯和包緊緊跟在后面上了樓。
回到辦公室,花古彰氣哼哼的坐了下來,嘴里嘟囔了一句,“老糊涂。”
張國慶把包放好,茶杯擰開蓋遞給了花古彰,垂手站立一旁。花古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頭也不抬的說:“通知辦公室,收回新購的車輛封存。”
張國慶愣了下,問:“是桑塔納嗎?”
“嗯。”花古彰鼻子里哼了一聲,擺擺手示意張國慶出去。
張國慶退身出來,順手帶上了房門。回到辦公室傳達完花古彰的指示,心中思忖,花市長生氣肯定是為購車的事,看來林書記不同意換車,花市長為什么不事先跟他溝通呢?
花古彰想,換車是件很敏感的事,書記不好開口。自己拍板定了這事,等于替他擋槍,事辦成了再去匯報,林昆鵬心中肯定滿意,沒想到他竟然說不換,真是熱臉貼到了涼屁股,心中非常窩火。
張國慶從直覺判斷,這事肯定會在兩人之間留下陰影。做秘書的最怕領導之間鬧矛盾,夾在中間左右不是,張國慶更擔心的是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前程。常言道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他非常認可這句話,常常有一種危機感。知道身上的光環并不在自身,而是市長秘書這個位子,一旦離開了這個位置什么都不是。鐵打的營房流水的兵,市長幾年一換,到時自己肯定也會換地方,哪個新任的領導會用別人的秘書?最好的結局是花古彰接任書記,到時能把自己帶過去,那樣的話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他能不能接的上,林書記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兩人鬧起了矛盾就麻煩了,張國慶想的頭都痛了。
花古彰一天都呆在辦公室沒有出門,也沒安排晚上的接待,張國慶難得按時下班。騎車直接來到了岳父家,想把嚴美雯接回去。
嚴美雯昨天半夜回家,母親知道肯定吵嘴了。今天下班看到她又回來,便勸她,哪有不拌嘴的兩口子,床頭吵架床尾和,別動不動就往娘家跑。正說著,看到張國慶進門,忙留著吃了飯,飯后連推帶趕的把嚴美雯送了回去。回到家中,嚴美雯也不言語,簡單洗了下上床去睡,張國慶軟言安慰了半天,看她不理,只好歪在一邊昏昏睡去。
幾天后,張國慶得到一個小道消息,說是花古彰要接任市高官,省里近期會來考察。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在機關里傳的沸沸揚揚,因為明年市委換屆,書記肯定要提前到位,傳言有一定的可信度。張國慶發現,花市長也一掃前幾天的不快,臉上時常掛滿了笑容,每天都要去市委那邊,大事小事都要給林書記報告。俗話說無風不起浪,看來這個消息是確定了。張國慶歡欣鼓舞,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了。然而過了沒幾天,風向大變,又有傳說省主要領導非常欣賞林昆鵬,打算讓他再任一屆。張國慶曲指一算,林昆鵬雖然已經做滿兩屆,按道理應該退下來,但從年齡上看他確實還有優勢。因此,退與不退都在兩可之間。怎么才能幫到花古彰呢?張國慶心中不停的盤算著。
這一段時間,花古彰的接待明顯少了很多,每天晚飯后找個僻靜的公園散步,張國慶默默的跟在后邊,從不開口說話,他不想打擾領導思考問題。
“讀過《寒窯賦》嗎?”花古彰忽然開口問道。
張國慶一愣,緊走兩步跟上他的步子,答道:“讀過。”
“還記得內容嗎?”
張國慶略加思索,張口背道:“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蜈蚣百足,得不及蛇,雄雞兩翼,飛不過鴉。馬有千里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沖天之志,非運不能自通……”
“時也,運也,命也。”花古彰沒等他背完,插了一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張國慶知道,宋朝時的呂蒙正,官至宰相時寫下這篇《寒窯賦》,中心思想就是:“時也,運也,命也。”花古彰這時感嘆,肯定大有深意。心中一動,斗膽說道:“事在人為。”
花古彰邊走邊轉臉看了張國慶一眼,微微一笑:“哦,你有什么想法?”
張國慶心中一陣慌亂,猶豫了好一會,吱吱唔唔的說道:“聽說那批桑塔納是走私車。”
花古彰一愣,停下了腳步,厲聲問道:“你說什么?”
看到花古彰笑容一下消失,語氣十分嚴厲,張國慶反而不緊張了,他知道,成敗在此一舉。
“桑塔納是走私車,開始是小李說的,我也不太相信,后來查了一下,這款車是德國產的,確實不是從正規的渠道入境的,發貨地點是廣東湛江,供貨方是林書記的公子林小豐的國安公司。”
“這個……”花古彰吃驚的看著張國慶,過了一會,臉色緩和了下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張,文學底子不錯,張口就來,現在缺少像你這樣有知識有文化的年輕人啊,好好干。”說完轉過身去繼續散步。
張國慶還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邊,他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去做點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