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美雯是跟著金得利一起來的,她在彭州物資局已經工作兩年多了。
研究生畢業后,嚴美雯選擇回到彭州。作出這個決定是聽從了男朋友張國慶的建議,他跟著領導做秘書。
張國慶大學畢業就選擇了參加工作。本來他和嚴美雯都被學校保送讀研,由于家中貧困的,想早點工作。
張國慶來到大學后發現,生活窘迫的他,連一頓飯都請不起嚴美雯。看著別的情侶成雙結隊的出入影院、咖啡廳,他只能裝作看不到,空閑的時間便拉著嚴美雯去泡圖書館,或者參加各種學術會、辯論會,因為這些既用不著花錢,還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奮發有為。
畢業這一年,張國慶得到一個消息,彭州機關面向大學招聘應屆畢業生。張國慶知道對他這樣沒有任何背景的人,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不怕競爭,怕的是沒有公平競爭的平臺,機會一旦出現,一定要牢牢的把握。
按照招聘啟事給出的考試范圍,張國慶每天只睡兩個小時的覺,夜以繼日的準備迎考,當年考大學都沒下過這樣的功夫。他覺著“頭懸梁、錐刺骨”“鑿壁偷光”“聞雞起舞”沒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在古時候,自己也能做到。
張國慶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二年后做了市長花古彰的秘書,嚴美雯畢業時,張國慶想辦法把她安排到了彭州待遇最好的單位物資局。
嚴美雯參加工作不久,父母便催著兩人結了婚,一年后,嚴美雯生了個女兒,為了方便照看孩子,去年,張國慶又找人把嚴美雯的父母從陽縣安置到市里一家區屬企業。
父母是彭州的老戶,當年夫妻兩人下放到陽縣,母親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時候能回到市里,這一愿望真的實現了,老兩口逢人就夸有個好女婿。
父親繼承了祖上留下的一處老宅,樓上樓下兩層各兩間房,老兩口搬來市里后讓張國慶退了集體宿舍到家里來住,熱湯熱水的有個照應。年底,張國慶分到了房子,小兩口搬到新居,孩子平日里交給父母照料。
嚴美雯的學歷最高,專業對口,又是領導秘書的愛人,局長當然高看一眼,工作第二年讓她擔任了業務股長。前幾天,嚴美雯接到通知,去特區洽談一筆業務。因為局里接到了花市長安排的一個任務:為市級機關置換公務用車。
花國彰現在的座駕還是伏爾加,跑了幾十萬公里,按他駕駛員的話說,除了發動機不怎么響,到處都響,太不安全了。花國彰剛上任時怕人說閑話,沒提這個事,現在市長已經做了兩年多,是時候考慮一下換車的問題。只給自己換還是有些顧慮,因為林昆鵬坐的也是這款車。于是便安排把兩人的車一起換掉。
消息傳出去后,聽到其他領導私下里嘀咕:都是同一批的車,都該換了。花國彰不想得罪人,讓辦公室統計了一下,都配齊的話,需要購置十二輛。便大筆一揮,把專款撥到物資局,他深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皆大歡喜的事何樂而不為?
金得利得知想換的車型是桑塔納,便有些犯愁。這款車是最新才出的,皮實耐用,經濟省油,上市后幾乎成了公務車的標配,供不應求,正常的渠道根本拿不到。
金得利第一個想到的是去特區找林小豐,看他有沒有辦法。但是這一年來多次聯系,不知什么原因,他總是躲著不見,不知這次去能不能找到他。之所以帶著嚴美雯去,一來她是陽縣人,跟林小豐同鄉,見面好說話,俗話說一個老鄉頂過三個公章。二來萬一搞不來車,也好通過她讓張國慶知道,不是不盡力確實有難處,可以在領導那兒吹吹風,暫時寬限些日子。
來到特區后,林小豐還是不見,金得利有些著急,中午吃飯時跟嚴美雯商量,問她陽縣老鄉中有誰跟林小豐熟悉,能不能約著見個面。嚴美雯這才知道這次來主要是找林小豐,便說可以試著聯系一下。
金得利一聽,立刻問道:“你認識林小豐?”
“嗯,我倆是高中同學。”嚴美雯坦承相告。
金得利頓時心花怒放,真是山不轉水轉,幸虧把她帶來了。
“噢,是這樣。”金得利一邊說,一邊腦子里飛速的轉動著。“我還有些事要去廣州,今天下午就得趕過去,這邊就交給你了,這次來的任務你也清楚,想辦法搞到十二輛桑塔納,這事只有林經理能辦到,請他無論如何都得幫這個忙。”
金得利邊想邊說,把購車的事交給了嚴美雯。能推不攬是他做官多年的經驗,事情辦成了,市里滿意,功勞自然記在自己頭上,完不成任務,嚴美雯會跟張國慶解釋,由他在中間協調,再想其他辦法。
聽說局長要先走,留她一個人在這兒,嚴美雯十分為難,這是第一次出門辦事,還是在特區這個發達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完不成任務怎么辦呢?簡直愁死了。
請客吃飯是門學問,單從選擇地點上就基本上能看出彼此的關系。選擇高檔的酒店,全程車接車送的,是尊貴的來賓;在客人住的附近安排,方便對方的,是在意的朋友;找個可口的飯店,隨意點餐的,是親密伙伴;去定點酒店的是客戶。
林小豐選擇了第二種,在長城酒店定了個包房,因為跟嚴美雯之間有一段難忘的經歷,美好而又憂傷,心底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盡管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過,但她的每一個眼神都讓自己神魂顛倒,甘之如飴,回味良久。偷偷的肢體碰觸更是心跳加速,血脈賁張,那種感覺真的刻骨銘心。后來,這段感情戛然而止,讓林小豐久久不能釋懷。
到了酒店,林小豐給嚴美雯打了個電話,把用餐的房號告訴她后叫來服務員點好餐,坐在沙發上邊等邊想:這次她來特區做什么?分別快十年了,除了去年在陽縣偶遇過一次,再也沒聯系過,按道理她早該參加工作了,難道回到了彭州不成?不會是工作上的事讓自己開口去找父親吧,林小豐心情十分復雜。
接到林小豐的電話,嚴美雯心中也很不平靜,她沒想到這次來會見到林小豐。去年陪妹妹拍戲,無意中兩人見了一面,本來沒打算跟他聯系,沒想到局長把事情交給了自己,并說這事只有林小豐能辦,不得已只好打了個電話。現在他已經到了,見面后說什么呢?嚴美雯坐在床邊思緒萬千,高中時的情景一幕一幕的浮現在腦海中。
當時,林小豐在班上一點也不引人注意,學習一般,長相一般,很普通的一個人。后來不知誰說的,他是縣領導的兒子,這才成為班中女同學們議論的中心,常常在背后傳說一些他的故事,不少女孩子打份的很入時,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慢慢的,嚴美雯發現,林小豐經常會偷偷的瞄自己。開始時也不以為意,被男同學的目光掃射早就習以為常。
后來,雜志上發表了一篇他的散文,這才讓嚴美雯刮目相看,原來他還這么有才氣。這時再看林小豐,發現他長的還是挺順眼的,白晰的皮膚,劍形的眉毛,細長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線條柔和的嘴唇,給人一種干凈清新的感覺。
再后來,林小豐的目光越來越密集,每次自己抬眼時都能被他捉住,嚴美雯的心亂極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有一次,兩人的腿在課桌下無意中碰在一起,盡管心里拼命想躲開,但腿卻不聽話的留在原地。肢體接觸的那一刻身體像被雷電擊中一樣,全身都僵硬了,只有心臟發出“怦怦”的聲音,仿佛要跳出來一樣。從那時起,嚴美雯知道自己淪陷了,愛上了林小豐,這是她的初戀。
過了沒多久,發生了林小豐送自己回家的那一幕。父親到家后詳細詢問了事情經過,得出一個結論,林小豐肯定是跟其他三個男孩子串通好的。一個瘦弱的男孩怎么可能輕松的打贏三個人,這場英雄救美的故事編的也太爛了。
父親的分析讓嚴美雯半信半疑,因為當時夜很黑,時間非常短,林小豐從動手到結束就幾分鐘的事,以他這么單薄的身體確實可疑。可是,他的目光也是假的嗎?怎么可能騙得了自己?兩人都這樣了,他為什么不開口表白呢?想來想去沒有結果,嚴美雯苦惱極了。
第二天到校后,知道自己分到了尖子班,嚴美雯一邊收拾書包,一邊緊緊的盯著林小豐,盼望著他轉過身來看自己一眼,她堅信能從他的目光中得到答案,然而林小豐始終沒有回頭。
“他膽怯了,不敢面對自己,爸爸分析的對,這個騙子。”嚴美雯收拾好書包走出了教室,心情灰暗到了極點。
這場戀情像漲落的大潮一般,來的洶涌澎湃,退的無影無蹤,嚴美雯全身心的投入到復習迎考中,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抹平心中的創傷。
張國慶的追求她絲毫沒有在意,直到高考后他追隨自己來到大學,兩人才慢慢建立起戀愛的關系。
讀研的時候,看到了林小豐的作品《懵懂》,小說描寫了一對青年男女青澀的愛情,純潔而又浪漫。嚴美雯一下明白了,書中的情節,真實的還原了發生在兩人之間的故事,他之所以不敢表白是因為膽怯和羞澀。
是啊,那時兩人剛剛十六歲,他是一個單純而又質樸的男孩子,把所有的愛都藏在心里,不敢向自己喜歡的人表白,這很正常啊,自己卻誤會了他,斷然結束了之間的關系,怎么會這么糊涂呢?看完小說后嚴美雯自怨自艾,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個晚上。
再次見到林小豐時是陪著妹妹去拍戲,無意中見到了他,心中百感交集,林小豐還像高中時一樣,清澈的目光,真誠的笑容,看得出他見到了自己也很驚喜。可是又能怎樣呢?自己已經為人妻為人母。望著他的側影,嚴美雯鼻子一直酸酸的,只能佯裝笑臉,竭力控制不讓眼淚流下來,當林小豐轉身上車后,淚水像決堤一樣沖了出來,怕被妹妹看到,躲進了廁所里。別人說只有初戀才是最甜蜜的,而自己的卻是這么酸楚。一邊在腦子里胡思亂想,一邊起身對著鏡子簡單收拾了一下,嚴美雯來到樓下的包房。
兩人見面后,都不知從何說起,一時有些尷尬。林小豐邊給她布菜,邊搜腸刮肚的組織著語言,聊起了當地的飲食、天氣、人文,不時用詼諧的語氣加入一些剛來特區時因為風俗不同鬧出的笑話,極力的活躍著氣氛。
慢慢的嚴美雯的心情放松下來,不時發出會心的一笑。心中感慨,短短幾年,他在特區站穩了腳跟,也算是一個成功人士了,但是并沒有因為成功而趾高氣揚,言談舉止中還是保持著那份特有的純真。
看到他像老朋友一樣暢所欲言,嚴美雯也被感染了,把自己的經歷如實相告,坦言了此行的目的。
聽說她已經結婚生子,林小豐心中飄過一絲惆悵,但轉眼間又揮之而去,在老家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差不多都已成家,如果跟花潔如不分手,也會像她一樣有了自己的孩子吧。
“當,當。”
服務員推門進來問道:“先生,您還要加菜嗎,廚房馬上要下班了。”
林小豐抬腕一看,已經十一點多,不知不覺,兩人聊了四個多小時了。
“哦,不用了。”嚴美雯也看了看表。
“沒關系的,你們可以繼續聊,只是再晚加不了菜了。”服務員微笑著轉身出門。
“還是特區服務態度好,要是在彭州早就趕我們走了。”嚴美雯笑著看了林小豐一眼,接著說道:“領導交待的工作,今天見到你,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打算明天回去。”說完站起身來跟林小豐握手道別。
“不多住兩天嗎,安排個車陪你轉轉。”
“不了,到處跑挺累的,購車的事不要為難,能辦最好,不能辦也別勉強。”
“知道了,明天上班后我問問看,到時給你回復。”林小豐跟她握手道別。
第二天一上班,林小豐把程進叫到了辦公室,問他能不能搞到桑塔納。
程進想了想說很難,對方需要的是上汽的桑塔納,我們從沒跟那邊聯系過。林小豐聽后很失望,讓他想想辦法。程進答應一聲,轉身出門。
林小豐靠在椅背上想了一會,起身出門,來到樓上鐘聲的辦公室。
“這件事很重要?”得知林小豐的來意,鐘聲抬頭問道。
“嗯。”林小豐點了點頭。
“彭州機關用車。”鐘聲自言自語著,想了一會說:“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了解一下情況。”
隔了一天,湛江分公司的王經理來到林小豐的辦公室,遞上一份單子請他簽字。
林小豐一看是桑塔納的供貨單,心中一喜,抬頭問道:“搞定了?這么快。”
王經理笑著點了點頭,“鐘總親自安排的,讓彭州方面把款打過來,我們馬上發貨。”林小豐拿起筆簽完字后,握了握手,把他送出門外。回身拿起電話打給了嚴美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