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親迎
- 醉奔
- 淥水東風
- 4202字
- 2020-08-10 19:11:48
第二日丑時,錐巖來到首陽山大營來接少將軍回府,原來未及夜幕,將軍夫婦就敞開府門,翹首以盼。直至暮色沉沉,派出在昌樂郊外迎少將軍的家將一批批地回來稟告并未見到少將軍,將軍夫婦心焦如焚。夫人怕兒子戰場上有差池,老將軍怕兒子逃婚。最終派遣錐巖騎著快馬去探看究竟。
壁壘的軍士來報,寒慕就知道錐巖此行目的,連忙攔在賬外,簡單交代幾句,把錐巖安排在了毗鄰軍帳。天還未擦亮,寒慕來到少將軍的踏前,低頭一看,應執正睜著眼睛看著帳頂,寒慕用手指輕輕戳著少將軍的肩膀:“起來吧,一會天就亮了。”
少將軍一翻身,面朝里。
“呦,你這是不好意思了嗎,男婚女嫁。你要記得可是有一美人深情款款地等著你呢啊!”寒慕用手指點著少將軍的后肩,“洗臉水我已經打好,飯菜已經備好,衣袍已經送到榻前,馬也已經喂好,你可快點啊!還有錐巖昨日丑時就來接少將軍您了,此時已經把您的馬牽到營門口等你了。”
應執無奈,只能起身。
一路上錐巖無話,應執更是無語。
高宅,一大清早,中大夫先在昏暗的廳室內和妻子嘀咕:“將軍府難道不知道我家的境況嗎,今日黃昏就迎親了,到此時嫁衣也沒有送來。”
高夫人輕蔑地說:“你可是昏了頭,將軍府納彩時已經送來了布匹綢緞,更何況嫁衣本就不是夫家所出的,高機的嫁衣我已經備好,且不用大人擔憂!”
“我就說你暴殄天物吧,那上好的絲綢豈能用在高機身上,季柔入太子府怎能太過寒酸,且還有兩子未婚,那無用的長子膝下有兩個孫輩,哪處不需要錢,哪處不需要錦緞?我已經叮囑過你,將軍府不挑剔,本就有用葛麻,你怎地就……”
高夫人埋頭劇烈咳嗽一陣子說:“大人說此話就是墮了志氣,不必等二子婚配,大人定能平步青云……”
中大夫這時才咧嘴一笑:“你這話倒是不錯的……這將軍府怎地不送點燈油,我見年前杞王送了老將軍人形青銅燈和青羊燈,還有好幾大陶罐的燈油,我這宅中哪有一件像樣的燈具?他將軍府真是體恤下情!”
高夫人冷冷抬眼,看著自己的丈夫說:“大人不要惦記別人家的東西,被別人知道了惹人笑話!”
這時候中大夫伸張了細細的皮肉松塌的脖子,用尖利的聲音說:“死婆娘,惦記別人家的東西怎么了,男子不惦記別人家的姑娘,如何婚配?若不是惦記著高官厚祿,世人如何能埋首苦讀以求上進?就連那一屁股大的陳國不還惦記著我們杞國巴掌大的地方,我惦記人家的燈和燈油怎地就讓人笑話,你倒是說說啊!”
高夫人苦笑著搖頭,把手中的袍帶放在廳中的坐席上,轉身離開。
高條又從里屋冒出來,挺著腰板來到中大夫說:“爹爹,娘給你生育七個子女,你罵他死婆娘就是你的不對。”
中大夫嘻嘻笑著:“對,是爹爹不對,爹爹從心里是敬愛娘親的。剛才只是開玩笑。”
“那爹爹,你說我惦記安歌姑娘,是對還是不對?”
“臭小子,等今日事畢,我再收拾你。”
后堂,一枯槁的老婦人倚在塌上,高機則做在榻前方寸之地上,地面上鋪著一方粗麻布。老婦人恨恨地說:“我還沒死呢,就著急嫁女,老三老四都嫁出去,是不是等著沒人伺候我,讓我自己死掉遂了你們的心。”
高機說:“祖母,你這是什么話,不是有大姐嗎?”
“你大姐?天天忙活著跪靈牌為你爹轉官運,忙著為你爹紡葛麻賺錢,還要忙著照顧你那天天咳咳咳還咳不死的老娘,還有你那插了條尾巴就成了猴兒的高條,她怎么照顧我?你娘就是希望我死在她前面才舒心。“
“祖母,別這么說娘。”高機說。
“說她你不開心了,就說這婚事,你娘有幫你們籌謀半分嗎?要不是你爹,你能嫁進將軍府,四女能進太子府?聽那小猴說,少將軍孔武陽剛!”
“奶奶,你一會埋怨娘親把我們嫁出去,沒人伺候你;一會兒埋怨母親不為姐妹婚事著想,一會又說父親我們姐妹嫁得好。做得對的都是父親,做得不對的都是母親。”
這時候老嫗猛然起身,順著聲音方向,狠狠地精準地掐住高機的左臉,大罵:“老人說話,你聽著就是了,總是多嘴多舌,要不,怎么就多長了一根腳指頭,當初就該把你這個多余的女娃子扔了,喂給野狼,讓它們也嘗嘗鮮。”
高機站起身:“奶奶,別罵了,明天你就看不到我這個多余的女娃子了。您老舒心,長命百歲。”說著轉身欲離開。
“你給我站住!”老婦喝住。
“怎么的,你還想罵誰,是我還是我娘?”
老婦人摸摸索索,把頭下一木枕頭遞了高機說:“你伺候我這個寡老太婆這許多年,誤了你的韶華,這個枕頭你就拿去吧。”
高機說:“祖母,你就留著吧,這你都用了多少年了。”
“拿著,這個能保佑子孫繁盛,早就聽說將軍府子息不旺,三代而絕。我就不信這個邪。”
高機雙手接過枕頭,說:“那我就拿著了!謝謝祖母!”
老婦人說:“在夫君面前可以脫襪洗腳,別人誰都不行,即使是子女和下人面前,是嘴都有縫。”
高機問:“為何?”
“為何,你還不知嗎?夫君取了六趾女,一定恥于向別人說,子女年幼,保不齊會透露給貼身下人;下人口吃輕賤,到時你有何顏面?”說完,婦人揮揮手示意高機出去。
高機恭敬在祖母面前口頭,說:“高機望祖母長命百歲,也望祖母萬不可為難我們姐弟七人的母親。”然后轉身離開。
應執巳時中到了將軍府,在府門外看到妹妹安歌,安歌看到哥哥,綻放如花笑靨,但應執只略問候一下妹妹,就下馬進府,在府門口把戰報交由錐巖轉給王宮,拜見父母之后由廢婆帶領重新沐浴,然后略盡湯水。即隨家將若干名被安置在學館里,官媒派媒人講解并演習親迎之禮。安歌則親手采摘了鮮花,放在新人臥房,然后便挨個酒罐聞了過去,邊聞邊嘟囔:“哥哥迎親,寒慕都不同在,我這酒聞來都無旁人與我談論,好沒意趣。”
家將們在寢門外的東邊陳放三只鼎,面向北。鼎中所盛之物有:一只小豬,除去蹄甲,合左右體盛于鼎中。舉肺脊、祭肺各一對,魚十四尾,除去尾骨部分的干兔一對。以上各物,皆為熟食。鼎上設置抬扛和鼎蓋。洗設置在阼階的東南面。房中所設置的食物有,醯醬兩豆、肉醬四豆,六豆共用一巾遮蓋。黍稷四敦,敦上都有蓋子。煮肉汁燉在火上。酒尊設在室中北墻下,尊下有禁。玄酒(水)置于酒尊的西面。用粗葛布為蓋巾,酒尊上放置酒勺,勺柄都朝南。在堂上房門的東側置酒一尊,不設玄酒。篚在酒尊南邊,內裝四只酒爵和合巹。
將近黃昏時,媒人催促少將軍出行,說:“少將軍不必恐慌,據傳高宅并無隨從的媵女侍女,況將軍軍務繁忙婚期緊迫,并不會有人過分指摘禮節。”
應執身著爵弁服、飾以黑色下緣的淺絳色裙,隨從皆身穿玄端。新婿乘坐墨車,并有兩輛隨從的車子。隨從人役手執燈燭在車前照明。
車隊到高宅門口停下,中大夫身穿玄端到大門外迎接,面朝西兩拜。新婿面朝東答拜。主人揖新婿,入門。新婿執雁隨后入門。到廟門前,相揖而入,如此三揖,到達堂下階前。高機已經梳理好頭發,穿著淺絳色衣緣的絲衣,面朝南站立于房中。高中大夫上堂,面朝西。應執上堂,面朝北,把雁放置于地,兩拜,叩頭至地,然后下堂出門。高機隨后,從西階下堂。高中大夫不下堂相送。
如官媒所述,高宅不止沒有媵女侍女,甚至連酒席都沒設,應執拜完,媒人上前要求應執駕車,隨即一眉目和季柔有幾分相像的玄衣女子牽著高機至應執身側,應執混混沌沌地轉身出門,高機緊跟身側。
出了門,應執就跳上馬車,手執韁繩,玄衣女把高機扶上馬車,新婦坐穩,應執再跳下來請家將代為駕車,自己跑上另一輛車,急匆匆地先趕回去,跑到自己家門口,再站著等車隊回來。
新婦入得將軍府,在官媒的指揮下隨同應執也稀里糊涂行禮,然后按照指定的座位和應執共吃牛羊的肺、肝,菜醬、肉醬、黍稷、豬肉等祭品,結束之后舉行“合巹禮”,把一個匏瓜剖兩半,雙方各執一個飲酒,飲漱三次。這之后將新婚夫婦吃剩下的食物撤走,新娘吃剩的交給男方仆從大快朵頤,新郎吃剩的交給新婦家人,高宅只有唯一老仆守在廳前,食物太多,裝在青銅器和瓦罐里,高宅老仆請求將軍府派家將送至高宅,將軍夫人同意了。
完畢,應執領著高機進入婚房,高機沒有女侍,將軍府倉促間買一名無名的女奴,安歌給其取名為酹,專為高機驅使,應執脫下服交給女方的人酹,新娘的禮服交給醇醴。應執看著清秀姣好的面容,內心卻苦澀得很,在醇醴的提醒下,才為高機摘下頭上的“纓”,然后作揖轉身離開。廢婆本在房外侍候,見少將軍溫存的話也沒說,就進房拜說:“三月而廟見,請新婦安居。”
高機并不驚訝,她吩咐醇醴把陪嫁之物送至新房,然后起身看了新房,內心欣喜無比。這新房有一大床,床上掛著帷帳,床頭有幾案,幾案上擺著鮮花,拈起一根聞來,清香無比,幾案上放著首飾盒子,輕輕打開盒子,有兩件玉飾,晶瑩剔透;三件金飾,燦爛明亮。
高宅,高條此刻也是欣喜無比,肉香酒甜,他一會聞著這個銅釜,一會掀起那個蓋子,還埋怨著父親:“我就是要去將軍府送姐姐出嫁,你就是不肯。父親,你聞聞,香不香,香不香?”
中大夫倒是對食器起了很大的興趣,他仔細看了食器,聞老仆:“將軍府的家將走了嗎?”
老仆說:“已經走了。”
中大夫眨著眼睛:“走遠了?”
老仆說:“走了一刻鐘多了。”
“那他們就是不索回這些食器了,嘖嘖嘖,你看,這青銅盞的手工技藝,可都是周王室的手藝。這陶罐拙樸之氣,真是太難得!”
高條拿著一陶罐,滿臉陶醉地說:“父親,你聞聞這酒,一定是安歌做的,我以前和她說過,我就喜歡這個香味的酒。”
高夫人冷冷地說:“趁著還有熱乎氣,把這脫骨的肉,連著肉醬送到老夫人那里吧。”
中大夫說:“趕快,換了食器,把將軍府,不,到我高家就是我高宅的,把我高宅的這些食器洗好擦干,收存。給老太太送些這軟爛的肉,魚和肉都給我留一點,其余的馬上送給其余三子和兩個孫兒吃。”
將軍夫人也是欣喜無比,本以為高機姿色平常,不然何至于十八未嫁,高家冒著得罪將軍府的風險把四女送于太子府,賴皮賴臉地把三女推進太子府,此時將軍夫人甚至認為高機身材外貌勝于季柔,所以心下也萬分狐疑,吩咐廢婆靠近高機,廢婆稟告高機身上并無狐臭,舉止也并無異常。
次早起床,小奴酹早已在新房間壁的木盆注滿了水,高機屏退女奴,沐浴后,以簪子和頭巾束發,身穿黑色絲質禮服,等候應執和其一起拜見公婆。平明時分,媒婆到府引新婦拜見公婆。廢婆早已在阼階上方設席,將軍即席。在房外設席,面朝南,將軍夫人入席。新婦手執一笲棗栗,從老將軍夫婦寢門入內。從西階上堂,向東前至公公席前一拜,把棗栗放置于席上。將軍坐下以手撫摸棗栗笲,表示已接受新婦所獻的禮物,然后站起,對著高機答拜。高機回至原位,對將軍公公又一拜,然后下西階,從酹的手中接過腶脩笲。然后上堂,向北前至婆婆席前,面朝北拜,把笲放置席上。婆婆坐下,手持腶脩笲站起,拜,把笲交與廢婆。
禮節畢,應執欲馬上回邙山大營,將軍要求兒子多留一日,應執無奈,只能聽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