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啟程
- 劍說
- 折丹
- 3171字
- 2020-09-22 15:44:31
太過熟悉的聲音,不久前秦知曄才剛跟它的主人打過交道。
循聲望去,果然是笑意吟吟的吳諼,而他身側站著的,正是消失了好一會的秦慕宇。
此刻秦慕宇正努力撣去沾在衣衫上的枝葉塵土,從來一絲不茍以發冠束起的長發也被勾亂了幾分,幾縷碎發飄在額前,其下一雙劍眉緊緊擰在一處,臉上還泛起些許可疑紅暈……
秦知曄大為意外,轉頭便將眼前的緊張態勢丟到了一旁:“秦慕宇你這是怎么了?”
秦慕宇臉色不好,見她奔過來竟下意識退了一步,臉也漲得更紅——已經近十年沒見過他這么窘迫的表情了。
“你這是……去了哪……”秦知曄偏過臉去,嘴角抽動著,眼看要憋不住笑。秦慕宇有潔癖,別說出門見人,就是少時被父親關禁閉,也必定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妥帖,從小到大,還真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
秦慕宇顯然不愿多提,倒是吳諼分外熱心地向她解釋:“世子不小心迷了路,正好小生路過遇見便抄小道引了出來,小姐不必擔心。”
“迷——路——?”秦知曄拉長了調子,這縣衙加上院子遠不及國公府大,何況他已來了幾天,該熟悉的早已熟悉,怎么還會迷路?
秦慕宇羞憤欲死。
秦知曄眼珠一轉,瞥見一旁攏著袖子不言不語人畜無害模樣的吳諼,想起一早二人院中對話,始作俑者顯而易見。
“吳公子路過得真是巧啊……”秦知曄揚起眉,話里有話。
吳諼拱了拱手,萬分老實道:“小生第一次擔負賑災重任,唯恐能力不足耽誤大事,昨日一夜未眠尋思了幾個賑濟條例,前來向世子請教是否可行。”
裝得真有這么回事似的……秦知曄暗自腹誹,他越是說得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她反而越是覺得暗含戲謔,投來的眼神也像極了看熱鬧不嫌事大。
經先前換珠一事,秦知曄早對他刮目相看,相比雜學傳人容序、魔使延湘,眼前這個隱瞞身份卻氣質干凈純善的書生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她不能斷言他是站在自己這邊,但就憑他出手換取魔珠,就必定不是魔族那邊的。現下有他在,重新面對延湘竟也不覺間多添了幾分底氣。
延湘也早已撤了煞氣,正盯著吳諼與秦慕宇,目光在他二人之間來回移動,最后落在吳諼身上,警惕,卻不乏疑惑。
吳諼自然注意到,向著她拱手一禮,微笑道:“聽聞魔族民風開放,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延湘皺眉:“你什么意思?”
吳諼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小生自知長得好看,只是我朝女子大多矜持羞澀,鮮少有人像姑娘這般直白坦蕩地看,還怪不好意思的。”
“呸,真不要臉!”延湘瞪他一眼,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臉卻不知什么時候與頭發一般紅了。
吳諼不依不饒:“原來魔族姑娘也會害羞,倒是與人間姑娘一樣可愛。”
“你閉嘴!”延湘跺腳,眨眼間便閃出二里之外了。
看了許久戲的容序若有所思:“不失為對付她的好方法……”
秦慕宇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但也看得出來剛才延湘神色不善,本也繃著心弦看他們下一步動作,現下延湘自行走開,倒讓他松了口氣。
秦知曄好笑地去拉他袖子,月白大袖上,還有幾點泥土沒有撣干凈。
秦慕宇拍開她的手,側目望向守門官差:“祁連呢?馬匹行裝怎么還沒備好?”
其中一個官差慌忙行禮:“回世子,祁大人已將一切所需準備妥當,只待世子令下。”
秦慕宇頷首:“把馬都牽過來,即刻出發。”
兩名官差應下,奔著馬廄去了。
“總歸還要等片刻,我去換身衣服。”秦慕宇沉著臉看官差走遠,清了清嗓子,狀似隨意地對秦知曄提了一句,轉身便走。
秦知曄忍笑:“能忍這么久也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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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等了半晌,當秦慕宇再次神清氣爽地出現時,不出秦知曄所料,他哪里是換身衣服,根本是從頭到腳重又梳洗了一遍吧!
所有馬匹行囊都已整裝待發,談霜也早已等在旁邊,只等他一聲令下便可出發。
延湘并未回來。秦知曄探詢地望向容序。
容序卻道:“不必等。”
“雖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但至少眼下還未得到,自會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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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身上馬之際,秦慕宇回頭,看著漸漸轉烈的日頭之下,青磚烏檐的縣衙門口,國公府一眾心腹隨從與澤州所有官差站作數列,向著他躬身作禮恭送他啟程南下。
為首的知縣拍著胸脯向他保證定會妥善安置所有難民,朝廷下派的糧食醫藥也定會如數派發到難民手里,相信用不了多久澤州城便能恢復往日生氣。
祁連帶著秦府隨從,臉上亦不無擔憂之色:“世子與小姐獨自南下,身邊無人護衛,還請世子允我同去!”
“呵,談姑娘暫且不論,我也是人吶。”容序玩笑,不知有意無意地瞥了談霜一眼。
談霜道:“我只護秦小姐。”
看著她目不斜視的神情,秦知曄張了張嘴,明智地把“其實我傷沒那么嚴重”咽了下去。
秦慕宇扯下腰間象牙雕牌,順手丟給祁連:“秦府信物,或許有用。”
祁連欲言又止,還是應了下來。
秦慕宇揚手,馬鞭落下,踏塵而去:“澤州災事,就交由諸君!”
層層官差之后,有人負手駐足,目送著他們直至身影消失。
青衫微動,吳諼轉身,聲音輕如自語:“幾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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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直隸距澤州千二百里,即便備上了寶馬良駒,依然不是短短一兩日就能趕到的。
從燕京到澤州,雖說也有露宿野外的時候,但那時畢竟人多,且有隨從幫忙下手,真正需要自己動手的時候并不多,故而當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風餐露宿擺在眼前的時候,秦知曄與秦慕宇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行囊中備有布帳,其上涂有桐油,本就是行軍之用,防潮防雨也算是周到。
只是秦慕宇與秦知曄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先前部屬隨從搭建時看著簡單,真到了自己卻是一籌莫展,只看著這些東西頭疼。
發愁之間,談霜與容序已抱來柴火打來了水,而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著搭帳篷不在話下的兩人,正舉著布幔翻來覆去,沉默地僵持著。
容序忍俊不禁,揮揮手把他二人趕到一邊,自己麻利地搭建起來。
看他寬袍廣袖穿得斯文,沒想到干起粗活來非但不覺古怪,反有種率性而為的瀟灑之感。
就如同……
談霜邊燒著火,慢慢仰起臉。
斜陽落下,將滅未滅的余暉里,一抹新月掛于西方天幕,就如同,娥眉彎彎。
“夕陽無限好~”有人躥到身邊,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難得談姐姐也有這閑情逸致來觀賞落日?”
談霜沒有看她:“我在看月亮。”
“月?”秦知曄意外,天邊落日如金明霞如燒,只顧看這艷烈勝景,若非她提及,倒真不曾注意到還有一絲瘦月倔強地添著自己的顏色。
談霜沒有說話,只癡癡地望著那抹新月,神情似悲似喜。
秦知曄自覺無趣,打著哈哈沒話找話:“世人都愛月半滿月,少有人注意到著新月,何況還是隱于落日夕照的新月……談姐姐真是不同于我等凡夫俗子呢。”
談霜冷冷道:“我也不想注意到它。”
只不過恰好,當年那日,也有一彎新月,在夕陽燃燒之時顯現。
秦知曄噎了一噎,搜腸刮肚尋著話題:“呃……談姐姐素來一身白衣,不知是不是因為偏好月色……”
“不是。”談霜干脆地否認,“守孝罷了。”
“啊?這……守……”秦知曄結巴起來,心中無比懊悔自己怎么偏偏挑了這么個話題,“抱……抱歉,是我冒昧,還請……節哀順變……”
談霜神色如常:“都十一年了,早已順變。”
“可是……”秦知曄更為不解,“守孝不是三年嗎……”
“要守的人太多,我也想時刻提醒自己——”談霜突然轉過臉來,對著她的方向,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卻透著詭異,“我是個寡婦。”
秦知曄愣住,呆呆地接不上話,不知所措。
身后,有人幽幽嘆了口氣。
秦知曄嚇得險些跳起來,談霜卻又回過頭去不再看她了。
腳步緩緩,行至身邊。窸窣聲中,有人席地而坐,寬大袍子鋪了一地。
“你這是何苦。”
談霜挪開身子,厭惡道:“不關你事。”
容序苦笑:“你咒著我死咒了十幾年,怎么又不關我事了?”
秦知曄大驚:“容大哥,你你你……你的意思是……”
然而,話未說完,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只手迅速而準確地捂住了她的嘴。
秦慕宇一把拖過妹妹,手死死按著她的嘴不敢放松,一面若無其事地向另二人點點頭,道:“帳里還需鋪些毛氈,忍冬別閑著快些幫忙。大哥與談姑娘方才受累,先多多休息。”說罷,不容辯駁地拖著人便走。
而另外兩人卻像是壓根沒注意到他們,談霜自顧自地看著天邊新月,對身邊的人置之不理。
容序想了想,又笑笑,輕聲道:“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依然愿意承認。”
“為何不承認?”談霜冷笑著反問,“我的丈夫文武雙全年少才俊,只是命短了些,十九年前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