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欽差
- 劍說
- 折丹
- 3122字
- 2020-09-22 15:44:31
預想之中的爆栗遲遲沒有敲下來,秦知曄等了一會,抬起頭,看到的卻是秦慕宇一臉默然。
“哥……?”
秦慕宇避而不答,伸手抽走她攥在手中的荷包:“……金銀花?你繡的?”
“什么金銀花,那是子、風、藤!”秦知曄諂媚地湊上去,意有所指地道,“是常平公主親手繡的,托我帶給你……看看人家如何有心,繡個荷包都是你的表字。”
秦慕宇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伸手戳了把她的腦袋:“你啊,賣哥哥倒是賣得勤……這子風藤也是忍冬草,說是你的小字也無不可。”說罷,將荷包塞回她手中,轉身便走,“我對公主并無男女之情,你趁早回稟了公主吧。”
“哎——”秦知曄撓撓頭,荷包上一蒂雙花的金銀花針腳細密,服服帖帖地伏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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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為龍興之地,太祖在位之時便已有遷都打算。朕命安國公長住燕京督造皇宮,安國公不負朕望已完成八九,只待擇一吉日便可祭告先祖開始遷都……”
“……然而山西、南直隸兩處同時天災,天象不吉,民間更有風言風語稱朕得位不正惹怒上蒼才降下大禍。無知小民自然不必理會,然,朕亦憂心有人渾水摸魚借機造勢,尤其是那幫前朝余孽……”
“前日朕偶得一夢,紫氣入凡,蟄伏于地,欽天監卜之,稱似有神劍現世。”
“山西近于行在燕京,南直隸近于京師應天府,兩都皆有所感,合朕帝王之夢……神劍之說相傳百余年,莫論真假,恐有居心叵測之徒于此動蕩不安之際起事。朕授你皇命欽差之銜,借賑濟災民查訪災情之名前往各處打探,神劍若當真現世則務必取回,若有心之人散布謠言,務必直搗巢穴,斬草除根!”
“持朕諭令,地方官員須得配合你行事,五品以下任你調用,七品以下,你有權罷免,先斬后奏。”
“你那妹妹時常以你名義四處走動,不如此次就帶上她,若有需要便做個聲東擊西之用。”
“秦慕宇,切記賑災為明,訪劍為暗,事關重大,兩年為限,莫要讓朕失望!”
“臣,秦慕宇,定不辱圣命!”
…………
月上中天,月華清冷。
“還‘聲東擊西’……不搗亂就算不錯了。”秦慕宇嘆氣,仰首望向天心所在,然而除了滿目月色,什么也望不見。
明日即到澤州,災民安撫、傷患施治、災后重建、官府調度,無論哪一樣都勞心勞力,更何況還有尋神劍這一重任在身……自己這個妹妹卻半點沒有身負重任的自覺,還在惦記些有的沒的兒女情長,但愿到澤州之后能安分些,別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常平公主,秦慕宇并不擔心,公主已到待嫁之齡,聽聞圣上有意許給淇國公世子。公主有情他并非不知,只是自己實在無意,何況此番離京也不知幾時才回,既然公主都借妹妹之口來探口風,就此回絕說清心意也是件好事,或許待到回京之時,公主早已出嫁了。
只是今日秦知曄說起公主之事,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妹妹,似乎也到出閣之齡了。
方才還在眼前蹦蹦跳跳的妹妹,指不定此番回去,就被爹娘許給了別人家,這么想想,竟忍不住有些許失落。
身后帳中,不知情的秦知曄已然沒心沒肺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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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均如計劃的,翌日一早,眾人便拔營出發。澤州近在眼前,一路走來樹倒石傾的,眾人對澤州狀況多少也有了心理準備,然而當跨過曲折山路,跨入澤州城境內,還是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
歲末除夕,萬家團圓之時,澤州偏生來了一場大地動,一時山崩地裂河傾水瀉,城中房屋一夕之間坍塌得七七八八,郊區依山而建的房屋更是被山上滾落的巨石砸得一座不剩。除夕之夜,人們都聚集在屋內,地動來得突然,多少人眼睜睜看著屋頂砸穿房梁斷落,多少人被困于屋中不得出,更有多少人被生生砸死埋于廢墟之下。一時間,辭舊迎新變作萬千殺戮,青壯男子僥幸逃出的僅有一半,更別提老弱婦孺。不過一晚,熱熱鬧鬧的澤州城已變作巨大墳塋,哀嚎遍野悲聲徹夜。
秦慕宇臨時受命,帶了大批糧食、藥材前來,除了京中醫署,更在民間征調了大量郎中前來賑災。只是畢竟事出突然,皇帝下旨各方調度又用了不少時間,千里迢迢趕來已然耗費了不少時日。在他之前,已由附近重鎮協力出糧出人賑濟過一輪,原本以為能有不少改善,直到親眼看到才不得不相信,在如此駭人的天災面前,先前那十幾日的賑濟所能改變的實在有限。
所幸,在周邊重鎮的幫助下,雖然依舊滿城廢墟,但也有不少臨時駐地搭起,加之在地動中幸存下來的官府、寺廟,饑寒交迫的災民們至少還有容身之地。前期救援已經結束,能救的都已盡力救出,不能救的,熬到如今也早熬不下去,滿目廢墟之下,能做的已不是救人,而是收尸了。得虧眼下還是冬末初春,天氣尚冷,若是在夏日,尸體腐壞影響水源,只怕瘟疫橫行,莫說澤州,周邊小城小鎮也將淪為一座座死城。
人命關天,秦慕宇不敢耽誤,一到縣衙便連發幾道命令,調派人手配合當地官吏,分頭前去救援分糧,隨行帶來的郎中官醫也迅速派往難民聚集之地進行救治。當地知縣如見救命恩人,見到他就拜倒在地聲淚俱下,連日來的情況都已整理成文,立刻被遞上便于他了解。秦慕宇匆匆翻了幾頁,拉起知縣便準備去實地勘察,剛剛邁出一步,突然想起什么,回頭剛要叫人,便被眼前突然出現的臉嚇了一跳。
“秦忍冬,你做什么!”
秦知曄一身規規矩矩的男裝,揉了揉撞疼的鼻子,后退一步抱拳道:“世子只管前去勘察城中狀況,施醫分糧之事還請交由屬下主持,斷不會出什么亂子!”
算你有眼力。秦慕宇心中欣慰,卻依舊擺著張不茍言笑的臉:“事分輕重,眼下非常之期,你可知分寸?”
秦知曄皺了皺鼻子,不滿道:“世子未免太小瞧屬下,屬下縱然不才,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還是知道的。”
秦慕宇點點頭,伸手拍拍她的肩,壓低聲音道:“辛苦你了。”
與秦慕宇一同出現的時候,秦知曄素來是以副手隨從的身份。雖說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連姓名也甚少提及,但這個年輕人深得世子信任還是被大家看在眼里的,故而秦慕宇一離開,這位“副使”大人便儼然成了新的領袖,發號施令得分外理直氣壯。
城中大小共十五處避難所,派糧、施醫都被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無人敢過多耽擱。災后人心浮動,縣衙作為大本營,收容的難民也是最多的,更是不容差錯,因而秦知曄一安排完,便回到縣衙周邊視察。
縣衙附近有座小廟,有幸在地動之中存活下來,前幾日還有難民在廟中暫時落腳,如今已都被官府派人轉移至避難所統一管理。眼下小廟之中雖然神像完好,卻是香火疏落門前冷清,較之從前,當真令人唏噓不已。
秦知曄站在門前,看了那積灰蒙塵的神像一會,鬼使神差地抬腳走了進去。
小廟前身只是個石亭,不知什么時候被人改造成了土地廟,廟內空間狹小逼仄,除香案神龕之外,幾乎沒什么容身之處。然而在滿室滿地的沙礫塵土中,某個陰暗角落,竟隱隱似有個人靠墻而坐,幾乎要埋入厚厚塵土里。
秦知曄暗自咋舌,心想著搜救官兵竟如此粗心大意,這么個大活人都能漏掉。
那人似是剛剛得救,滿身血漬斑斑,長發散落在面上看不清容貌神情,看身形應當十分高大魁梧,此刻靜靜靠在墻邊,任由房頂塵土撒落滿身。
秦知曄躲過簌簌下落的灰塵,小心走近后方才發現那人衣著有些古怪,似袍非袍似甲非甲,整個人埋于小廟砂石之中本應十分狼狽,卻看不出什么潦倒之態,隱約還能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壓迫之感。秦知曄心下懷疑,緊緊手中長劍,伸手拍了拍他。
“你……”
那人倏地睜眼,略嫌凌亂的發絲之后,眼神凌厲如刀,毫不留情便將面前之人洞穿。
莫名寒意蹭地竄上腦后,秦知曄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人一動不動,只冷冷盯了她片刻,嘴唇微動,聲音雖然嘶啞,卻分外清晰:
“滾。”
秦知曄皺眉,滿心怨憤態度不好的難民不是沒見過,但還無人敢這樣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來。“所有難民都需集中于官府搭建的避難之所以待救助,你為何一人在此?”
那人不理不睬,連根手指都不曾動彈一下。
秦知曄不悅,又走近一步抱著劍居高臨下道:“你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誰?可曾登記?”
那人不耐,從齒縫里擠出的聲音帶著不善的嘶嘶聲:“閉嘴。”
“你這人……”秦知曄傾身,伸手去探。
那人眼風掃過,沙塵頓起,不知從何而來的勁力突然襲入二人之間,冷冽勝過鋒刃之氣,一下把人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