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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梅姨娘的感謝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4328字
  • 2020-08-17 15:00:19

“夫人最初和我商議,奪了她姨娘身份,要么逐出去,要么發配去做粗活,我就說了不妥?!蔽葑永?,蘭姨娘搗碎花瓣,取出花汁,淡粉色極是好看。蘭姨娘拉過我手,將花汁抹在指上,又包起來。我伸著十指聽蘭姨娘繼續念叨:“這事兒本來就不光彩,再把個姨娘逐出去,萬一她出去亂說怎么辦?又成何體統?”

過了一會兒,蘭姨娘取下纏在我指間的布,一層淡淡的粉色染在指間。

“咱們雪丫頭呀,可是有心上人了?”奶娘在擦桌子,含笑打趣我:“現在經常選個首飾衣裳的要許久時間,又要染指甲了。”

我呆了一呆,連自己好像都沒注意到這一點。

“女孩兒家大了,有幾個不愛美的,”蘭姨娘拉過我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很慈愛。

我不語,因為奶娘那句“心上人”觸動了我的心事。繼而,我驀地想起那天晚上在園子里遇見梅姨娘的時候:“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那低吟淺唱和一聲長長的嘆息,一直留在我的心底。

莫非,她所指,就是那個刺客嗎?所以,她才不再辯解了?我開始動搖自己認為有人陷害梅姨娘的想法。

夜晚,四處都已經靜下來,到了安歇的時間,各自回屋。

我正在燈下讀那些古時貞婦的故事,蘭陵張氏,十七歲夫死,十八歲其家人逼其再嫁,不從,撞其夫墓碑自盡而死。潛山孫氏,二十歲夫出征未歸,獨自一人將其子撫養成人,兒官至禮部尚書。如此種種,數不勝數,看的人心煩意亂。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尋歡作樂,女子卻必須守節,死了,立一個牌坊,再代代傳頌,多么可笑。這其中,有多少女子,是真正的干凈守節,又有多少女子,日日以淚洗面,壓抑性情?那些終日說著倫理綱常的道學家,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違背道德的事,令人厭惡。

正想著,忽然,窗戶的紗紙發出嘩嘩的聲音。我嚇了一跳,看見紗紙上映出一個人影。

“誰?”我問。

“是我?!笨∥醺缏曇艉艿秃艿?。我心里一動,推開窗,他正站在屋外。

“有什么事?”我看看天色,很暗很暗。

“你想去見見梅姨娘嗎?”俊熙哥問我。

“什么?”我壓低聲音:“你能見著梅姨娘?”

“別出聲,跟我來。趁小廝都不在,抓緊時間。”俊熙哥替我掩上窗。我飛速回到屋內,披起一件衣服,就打算往外走。想了想,又折回去,拿包裝了些吃的和幾件衣服,才向外走去。

“快?!笨∥醺缣嫖姨崞鸢宦飞?,我和俊熙哥都沉默不語,只沿著小路快步往前走,環顧四周,看有沒有被人發現。

走到梅園門口,看門的姚嬤嬤一言不發,只指了指里面,我和俊熙哥低頭走進去。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根蠟燭亮著。幾個大箱子給隨意丟在地上,里面東西亂的一塌糊涂。梅姨娘躺在榻上,蓋著單薄的被單,枯瘦的胳膊搭在額上,雙目緊閉,臉色白的嚇人。

“梅姨娘,”我上前輕輕喚了兩聲,看見她嘴唇微微動了動,嘴角周圍都起了皮,嘴唇干澀,便轉身倒了一杯水。杯和壺都很臟很臟了,積了一層深深的污垢,把手上十分油膩。

“來,梅姨娘,喝口水。”我想扶起她,她已經很輕了,貼著我,身上滾燙的。

“梅姨娘好像病著了?!蔽一仡^告訴一直站在一邊的俊熙哥??∥醺绨櫫税櫭迹锨巴送?,又不好伸手,只得從包里拿出一袋藥粉:“沖了,讓梅姨娘喝吧?!?

可是哪來的熱水啊,只能就著涼水,和勻了藥粉,扶著梅姨娘喝了下去。我用絹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藥,梅姨娘忽然半睜開了眼,口中呢喃著什么,我把耳朵湊過去,聽見她說的是“謝謝”。

“梅姨娘,您好生休息吧?!蔽铱疵芬棠铿F在這個樣子,也問不出什么了,還是先讓她休息吧。我將包放在了梅姨娘床下的角落里,又替她掖好被角,才和俊熙哥離開了。

“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什么話,明天再說?!弊叩轿椅蓍T口,俊熙哥停下腳步說。

“嗯?!蔽倚睦镫[隱失落,果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了。

“你也早點休息。”我抬頭望著他,轉身上了臺階。

關上門,我靠在門上,不知為什么,一瞬間特別無力,順著門慢慢滑坐到地上,良久。但是一陣腳步聲突然從門外清晰的傳來,越來越遠,難道俊熙哥,才離開?

看見梅姨娘的樣子,我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和憂傷。爹本來也是十分疼愛梅姨娘的,為什么一顆心,說冷就冷了呢?那些他許過的承諾,說下的誓言,都蕩然無存了嗎?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爹現在不提這事,全家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不管三七二十一,處置了梅姨娘,沒有人再念起她,沒有人記得問她,沒有人再去看她,但不管怎樣,她也是一個人,一條命啊。

而且,我始終覺得這件事,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之處。到底奇怪在哪里?這一次是梅姨娘,下一次會是誰?如果梅姨娘那次要教我唱戲,是和娘商議好的,那她和娘應該就是一條心的,那這次娘應該會極力替梅姨娘說話啊。我越想越亂,在窗前坐到夜深。

“看守的姚嬤嬤如何答應了讓我們進去?”第二日,我在園子里遇到俊熙哥,小聲問他。

“之前,姚嬤嬤的小兒子上京找她,不料半路上給強盜截了行李,一無所有,流浪到這里,感了風寒。我出診時救了他,聊起來,帶他來這里找到姚嬤嬤,姚嬤嬤為此一直感激不盡?!?

“原來是這樣啊,那周圍的小廝呢?”我繼續問。

“幾兩銀子打發了?!笨∥醺缯f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

我“噗嗤”一下笑出來:“俊熙哥也會這招啦??磥磉€不是那么瞎剛正。”

我用腳尖踢了踢腳下一塊石子,石子掉進水里,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慢點,別淘氣,”俊熙哥道:“小心又栽水里去了。”

“我栽水里,你不救我啊?!蔽曳磫?。

俊熙哥故意板起臉,嚴肅地道:“傻呀,栽水里吃虧的不是你自己?上次誰大病了一場來著?!?

可是,我喜歡你說我傻,喜歡就這樣,簡簡單單陪在你身邊,有依賴,有安全感啊。我心里暗暗道。

“對了俊熙哥,”又踢開一塊粘著土的小石子,我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蹲下身,扒開草叢看了看,愈發疑惑:“你看,這里雖有一些碎石,可是哪來的鵝卵石啊?”

“你確定那日踩著的是鵝卵石?”二哥神色一下嚴肅起來。

“沒錯?!蹦侨?,我是看清楚了的,在掉進水里前一秒,我回頭試圖抓住什么時看見的。

“難道是有人故意放在這里的?”我心里一緊,伸手摸了摸地下的土,都是泥濘的。記得,我落水的前一天,也是下了雨的。因為隨安嬤嬤一起外出時,我還感嘆了一句雨后的空氣就是清新??墒俏矣浀媚菈K鵝卵石很光滑應該,這么說,可能連同那半個饅頭,都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誘我過去的。甚至可能……連安嬤嬤衣服掉了,去撿衣服,都是為了讓我離開她的視線?

我感覺胸口越來越悶,就像落水的那日一樣透不過來氣。會是誰,誰這么做的?的確,這樣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如果安嬤嬤參與了這件事,那她就是故意把我帶到了園子里,甚至連我到的時間都可以算好了,讓其他人放鵝卵石。如果那日不是俊熙哥,我會不會就……

中午點兒,吃飯的,午休的,壓根沒幾人會來園子里。我手指狠狠摳到了手心里,是大哥?還是,娘?

“雪兒,雪兒,”

“嗯?”我回過神來,俊熙哥擔憂地望著我:“快別想那么多了,臉色白的嚇人。”

“俊熙哥,”我起身望著他:“你應該知道吧,我娘,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他愣住了,似乎很難很難開口。

“現在都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了,你還不說嗎?”

“也許是你記錯了?!笨∥醺绫尺^身去,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可能并不是什么鵝卵石呢,別想太多了。”

“葉俊熙,”我冷冷地看著他,極少極少地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我能理解你們都希望我無憂無慮長大,可是,你們就不能理解,我已經需要長大了嗎?”

“你還是小了,”他回過頭,很溫柔的看著我:“我相信總有一天,你能自己扛起很多事,擔起很多責任,但還不是現在。有些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你我能承擔后果的?!?

“你……”我無言以對,轉身快步離去。

“雪姑娘,這是和誰賭了氣啊,嘴巴嘟的都能掛油瓶了?!弊叩桨肼?,迎面撞上姚嬤嬤。

“嬤嬤好,”我停下腳步,朝她禮貌性問了好,“對了,嬤嬤,”我壓低聲音,環顧四周,見沒有人,才靠近她問道:“梅姨娘,還好嗎?”

“姑娘可以自己去看望一下她,”姚嬤嬤倒是很干脆:“梅主子燒已經退了,昨日還和我說,要謝謝姑娘?!?

“現在人多不便,我等晚上過去?!蔽逸p聲和姚嬤嬤說,又從絹子里拿出二兩銀子,塞到姚嬤嬤手里:“謝謝嬤嬤了?!?

“哎呀姑娘,這我可不敢收,”姚嬤嬤慌忙要還給我:“若不是葉公子,我還能見著自己小兒子啊,這大恩大德,老奴沒齒難忘?!?

“哎呀嬤嬤,您就收著吧?!蔽矣质箘虐雁y子塞在她懷里。

“姑娘要這么做,老奴真消受不起。”姚嬤嬤說得很誠懇,“姑娘若是有心感謝老奴,多和葉公子做些善事,多救一個窮人,老奴就開心了。”

看著姚嬤嬤布滿皺紋卻慈祥和藹的臉,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的二兩銀子變得分文不值。人的善心,善行,大概才是一個人真正的財富。比起在需要時用金銀收買人心,倒不如在平日,一點一點,感化人心。

“謝謝嬤嬤了,雪兒會的。”我很慚愧,又恭恭敬敬向姚嬤嬤施了一禮。

夜晚,我還在生著氣,沒有叫上俊熙哥,一個人匆匆去了梅園。

“快進去吧,梅主子在等你?!币邒甙盐乙M去。屋里寒氣很重,我凍得打了個哆嗦,梅姨娘坐在桌邊,這次雖然依舊消瘦,但是梳了發,整了著裝,相比上次,氣色好了許多。

“梅姨娘,”我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便將手中端著的暖手爐給了她:“這個你捂著?!?

“雪丫頭,”她看著我,良久,才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謝啥呀,”我能感受到她是發自內心而言的?!拔曳凑膊淮蛩愠鋈チ?,有些話,我就和你說吧?!彼龥]有猶豫,似乎早就想好了,有話要告訴我。

“梅姨娘請講?!蔽叶硕ㄉ瘢?。

屋子里很暗,微弱的燭光搖晃著,屋外枝葉在嘩嘩響著。梅姨娘的屋本來就空曠,這樣日日夜夜待著,不出數日,都會變得心如死水吧。

“鐲子那件事,開始我也是蒙在鼓里的?!泵芬棠镩_門見山說到。

“那日我去給夫人請安,正好有小廝送來鐲子,說是你給佃農送衣服時一起送過去的。那時我也以為你是瞧不起我,挺難過的。夫人當時就說要說教你,可是后來,我才發現,真正瞧不起我的人,就是她?!泵芬棠镆豢跉庹f了許多,情緒變得激動,猛烈地咳了兩聲。

“梅姨娘莫急,”我輕輕替她拍著,她緩了緩,繼續說:“她和我說,你想學戲,讓我有空教教你。所以,你說不學時,我以為你不愿,不屑與我相交,著實不滿,催著你離開了。”

是了,我想起那日梅姨娘黯了黯的眼神,想起丫鬟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提醒梅姨娘去念經。

“可是,”她說:“你走了以后沒多久,你娘就來了,問你在不在。我說你走了,她立馬大變神色,罵我無用,我才反應過來,”

“娘是想借著我和你學戲,罵我是個戲子,學習低賤之技?”我替梅姨娘說下去。

“沒錯,”她點點頭:“我當時和夫人爭了幾句,她轉身就走了?!?

心里疑惑解開了一些,我看梅姨娘咳嗽更劇烈了,慌忙起身扶她回到床上躺著。

“也罷,梅姨娘,你先好生休息吧?!?

“你和你娘之間,到底有什么過節?”她躺在床上,半睜著眼,問我。

我搖了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

“謝謝你。”臨走,我跨出門時,她又這樣說了一句。

一個異鄉女子,在此舉目無親,又淪落至此。我長嘆一聲。我知道,她今晚對我說的這些,就是最真摯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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