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進一步了解她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3653字
- 2020-08-17 15:00:19
快步往自己的屋趕,遠遠地,我就看見奶娘正在焦急地四處張望。“奶娘,奶娘,”我趕緊走上前,攙扶著奶娘回了屋,我發現奶娘穿的十分單薄,手已經凍得冰涼。
“你這個丫頭,跑到哪里去了?”奶娘語氣中有責怪,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
“我睡不著,出去透透氣。”我故作輕松的說。
“別蒙我了,”奶娘打量著我,最后目光停留在我的手上:“你出去時抱著的暖手爐呢?”
“我……”我支支吾吾,“別和我說是出去散步丟了。”奶娘把我后面的話一并堵住了。
“哎呀,奶娘,真是什么都瞞不了您,”我撒嬌的搖著奶娘胳膊:“那我和您說實話吧。”
我知道騙不過去了,反正對奶娘說也沒有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應對這些,還不如多個人商量。我把見梅姨娘,梅姨娘說的話,盡數告訴了奶娘。
“這梅主子,也著實可憐,”奶娘聽后久久沉默,半晌,才坐在床邊嘆了一句。“奶娘,你抓錯重點了好嗎?”我頗為無奈,“重點在于梅姨娘說的那些話。”
“那些話……”奶娘猶豫了一下:“我也不好妄自分析,畢竟未怎么和她接觸過,她們主子間交際多,你明天把這些和你蘭姨娘說說。”
“你覺得,她說的這些話,可信嗎?”次日,我一大早就跑去找蘭姨娘。
“我相信她。”我說的很堅定,不知道為什么,憑著感覺,我總是覺得這個女子是善的。
“她平日安安靜靜,不言不語,我也不是很能摸透她,”蘭姨娘搖搖頭,繼而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娘,確實有那么做的可能。”
我連問我娘為什么要這么做都不想問了,反正她們也不會和我說。
“這樣,”蘭姨娘想好了,把手中的青瓷杯遞給了小丫鬟,示意她們添水,繼續說道:“你做的隱蔽些,對她好點,她說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知道了嗎?”
我清楚,我對梅姨娘好,是因為我同情她,是因為我憐憫一條性。而蘭姨娘,是在教我攬絡人心,也許能從梅姨娘嘴中知道更多,也許日后,梅姨娘再得寵,能幫我一把。這樣怎么都感覺變了味,但是,也無法。我在姚嬤嬤身上,已經清楚的明白了,雪中送炭,能感化最堅硬的人心。
“雖然你們都說梅姨娘不言不語,”我想起那日去給梅姨娘道歉時,她熱情相待。“我覺得她其實很有情感。”那日淺淺的低吟,再次回蕩在耳邊。
“其實她開始來時,”蘭姨娘仰起頭回憶:“也是和我們姊妹相稱,說說笑笑。”
“那后來為什么?”我知道這其中一定發生過什么,讓這個女子不得不噤聲自保。
“她剛過來時,不是連咱這兒話都不會說嗎?”蘭姨娘看著我。我想起第一次見梅姨娘時,是了,她穿著當地民族衣服,銀飾十分搶眼。我和她打了個招呼,她用方言回我時,我還愣住了,完全聽不懂。
“她語言不通,咱這恰巧有個小丫鬟,和她同鄉,就送給了她,可以幫她傳話,譯話。但是,幾日一過,我們就明顯感覺到,你爹和她,疏遠了。”
“蘭姨娘的意思是?”我聽明白了:“這個丫鬟并沒有傳譯真實的話?”
“我也就是懷疑,”蘭姨娘點點頭,“語言不通,可不就任人宰割嗎,你知道那個小丫鬟會亂傳些什么啊。她大概也察覺出了,沒出月旬,就基本會了咱這話,也不要那個小丫鬟了。什么話,過了其他人嘴,都會變味的。”
我突然想起曾經讀過的一個故事:山木有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越女因為唱了這一首歌,便給楚王母弟鄂君子皙帶進了宮中。本來我一直認為這是一段很美的愛情,可是如此一想,那女子進了宮中,也是孑然一身,無依無靠,言語不通,當真還會和鄂君子皙像在越地一樣簡單恩愛嗎?
“雪兒來啦,”我正想著,俊熙哥突然推門進來了。一見著我,笑得和個沒事人一樣。
“是啊,俊熙哥早。”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又不好不理他,怕蘭姨娘盤問,轉身對蘭姨娘道了擾:“不打擾姨娘了,雪兒先走了。”
“對了,姨娘,”急著離開的我,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那個小丫鬟,現在在哪?”
“哪個?”蘭姨娘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就是幫梅姨娘傳話譯話的小丫鬟呀。”
“你問這個干什么?”蘭姨娘倒是很警惕。
“放心吧,我不會傻乎乎的去盤問的。”我承諾。
“現在在園子里做清掃工作。”蘭姨娘剛說完,我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丫頭叫啥來著,對了,修剪草木的林師傅是她爹。”蘭姨娘還在自顧自回憶著。
我扭頭深深地看了一眼俊熙哥,他可能不知道我們在聊哪個小丫鬟,但是我覺得,他應該還是明白了什么。
“這樣啊。”我點點頭,又補了一句:“那小丫鬟,不是我娘屋里的?”
“本來就是一個打雜的,不是你娘那的。”蘭姨娘說的很肯定,“一個小丫鬟,又不起眼,誰會注意。”
正是沒有人會注意,行起事來,才會更加安全便利,不會惹人懷疑。我心里暗暗想。
“那姨娘,我先走了。”我點點頭,也沒和俊熙哥打招呼,便離開了蘭園。
不是娘屋里的,也不見得就不是娘的人。我一邊走一邊想,始終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如果一直有人在監視著我,那么我前面去了梅園,后面娘就去了,就能解釋通了。如此,梅姨娘就很有可能是真的毫不知情,而沒有通風報信。
我看著園子里來來往往的下人們,有在咔擦咔擦修剪著草木的師傅,有拿著花去給各房送去的小丫鬟,有正在呵斥小丫頭的老嬤嬤,面孔都有些陌生,天天誰注意這些,會是誰呢?
說起巧,也真有那么巧,我繼續往前走時,感覺腳被什么東西纏住了。我低頭一看,是一根繩子。繩子上綁著一個小吊墜。小小的,銀飾的,吊墜雕成了一朵牽牛花樣子。
牽牛花,牽牛花,我努力回想著,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那日梅姨娘初來時帶著的民族銀飾,也有雕著這樣一朵牽牛花。不是梅姨娘掉的,就有可能是?可是戴這樣銀飾的人多了去了,我想了想,還是將它拾起來,沒有聲張。
我再一次趁夜去了梅園。梅姨娘在燭光下看了看吊墜,很肯定的說:“這種打磨銀飾的方法,只有我們家鄉手藝人會,而且,這朵牽牛花,是我們家鄉的標識。”
“為什么要將牽牛花作為標識啊?”我對此倒是十分好奇。“是因為當地盛產此花?”
“這是一個原因。”梅姨娘點點頭,又指著吊墜和我說:“你看這牽牛花,像不像嗩吶形狀?”
“很像啊。”我贊同。
她笑了:“我們那邊,一大清早,就會有人吹著嗩吶,大家紛紛起床開工,求親時,男子也是要隔著山吹嗩吶給心愛女子的。”
說起這些,梅姨娘的目光都溫柔下來,語氣也柔和了許多。似乎想起了昔日淳樸簡單的生活。是什么,讓她不得不遠走他鄉,上京唱戲,來到了這里?我不好多言,亦不好多問。
“對了,你這吊墜從何而來?”梅姨娘突然問我。
“在園子里撿的。”我沒有再說其他。蘭姨娘和我說的,是她們姨娘輩的事情,并非我所能插手的。而且言多必失,我還是不能徹徹底底信任梅姨娘,又怎能盡數相告?”
“因為曾在姨娘衣飾上見過相似的,便來問問姨娘。”
“不是我的。”梅姨娘搖搖頭,自嘲地道:“我都禁足這么久了,怎么可能還有東西丟在外面?”
“說不定,這園子里,還有梅姨娘同鄉人呢。”我裝出開玩笑的樣子說。
“不太清楚。”梅姨娘淡淡地道。
果然,梅姨娘對我,也還是有所保留的,這也難怪,我完全可以理解。
“不過看見家鄉的物什,也著實懷念啊。”蘭姨娘若有若無地輕嘆一聲,又細細看著那個吊墜。“那年,我只有14歲,”梅姨娘忽然緩緩開口,“有個戲班子來到我們家鄉,戲臺搭了三天三夜。之前家鄉人都沒怎么見過戲,我更是覺得新奇,要跟著戲班子后面學唱戲。”我不語,聽她繼續說下去,也好,就讓她宣泄吧。“家里人都反對,但是我愈發迷戀唱戲,就跟著戲班子,走了。”
我無法想象當時的梅姨娘,是多么年少輕狂,是多么愛戲如命。
梅姨娘越說越悲痛,眼中已經含著淚了,這不是在唱戲,演悲歡離合,而是真情流露。“當時,我一頭昏,只聽著戲班子說京城多么繁華,比我們那里不知好上多少。爹娘死活不同意,我離開時,甚至沒有……再回頭看他們一眼。”
我能感覺到她的懊悔,那種深深的,骨子里的懊悔與悲傷。
“一離開家鄉,戲班子老板就變了臉。”梅姨娘拭了淚,繼續說:“每天學戲很辛苦,我又沒有基礎,經常出錯被打罵。許多人擠在一間屋子里,餓了就丟點吃的,還要做工。經常不分晝夜的趕路,排演。”
我看著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我知道戲園子里生活很苦,可是我并沒有想到,是這樣非人的待遇。
“后來,他們來了這里,城里戲園子老板看中了我,把我買下來,就在他那里唱戲。雖然每日仍是打罵,但是比起四處奔波,已經好了許多。”
也許,不僅僅是被爹買了,踏入我們家這一個錯誤,這個女子,從14歲開始,背井離鄉,踏上這條路時,就已經是一個錯誤了。從一開始,她的選擇,就是錯的。
“梅姨娘……”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說什么,都是蒼白無力的。
就這么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屋子里只有梅姨娘偶爾輕微而壓抑的抽噎。
“時候不早了。”我聽見打更人報時,遂起身道別:“梅姨娘,我先回去了。”
她似乎這才回過神來,將我送到門口,目送我離去。
我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子的了解,又進了一步。怪不得她面對娘的指責可以不卑不亢傲骨相對,怪不得她在囚禁于此的環境下還是頑強的活著。她曾經也是風中雨中經歷過這么多。我可以斷定,這個女子,只要活著,就一定還有翻身的機會。
只是,這個吊墜到底怎么辦?我拿起手中吊墜,對著月光,光澤閃耀著。果真是高超的打磨技藝,我贊嘆。回頭再望一眼梅園的方向,我知道,未來還有許多事情要面對。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強迫自己收起吊墜,先回屋休息。畢竟,不是一天可以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