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之前那個流浪漢一路提著劍護著我們，也再也沒有人攔過我們了。經過大嫂身邊時，我能感覺到她的肺都快要氣炸了，但她依然還在那里裝模作樣的哀嚎著：“天理啊！孩子啊！娘就是想給你一個公道啊！”仿佛我親手掐死還是毒死了她的孩子一般。

俊熙哥一路上都是陰沉著臉，不發一言，就這么背著我，直接回到了我的屋子里。

小心翼翼的把我放下來，俊熙哥看了看我的腳踝，松了一口氣：“還好，只是扭了一下，沒有傷著骨頭，但腫的還是很厲害。”

“雪兒，雪兒，”俊熙哥話音剛落，奶娘就沖了進來，氣喘吁吁。她慌忙走上前，問我；“傷著沒有？”

“奶娘您來的正好。”俊熙哥顧不上多說，“麻煩您去準備一下雞蛋，面粉，黃酒。”

“您老這是要煎餅還是要干什么呀？”我打趣道。

“到現在還有心思開玩笑，”俊熙哥頗為無奈的戳了一下我額頭，“我還沒說完呢，還有梔子。然后把它們搗碎，和在一起給我。”

“成。”奶娘忙忙的就要去張羅。

“梔子我屋里放藥材的那就有。”俊熙哥又囑托了一句，奶娘去了。

我這才想起，那一路護著我們過來的流浪漢還站在一邊呢，都把他冷落了。

“大哥，謝謝你。”我很感激他，笑道。

“如何稱呼閣下？”俊熙哥問道。

“我姓顧，叫顧硯。”他說道。

“哪一個硯？”我問。

“就是文人用的筆墨紙硯的那個硯。”他一說完，我“噗嗤”一聲就忍不住笑了出來。看著他一直的表現，和筆墨紙硯真沾不上任何關系，偏偏取了這么一個文雅的名字。

“顧大哥今日緣何在這里？”我問俊熙哥：“是你喊的嗎？”

“不是，我召集了那些百姓們，但是沒有看見顧大哥。”俊熙哥搖搖頭。

“哎，俺昨日剛好路過這里，就聽見人們在議論著什么韓家小姐要游街示眾，我覺得奇怪，不知道說的是不是恩人，一問，才知道事情原委。”他說：“俺當時就決定不走了，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別叫我恩人了。”我對他說：“聽著挺別扭的。”

“那……”他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那我叫你成雪妹子吧，行嗎？”

“行。”我笑著應道，挺高興認了一個大哥。

“顧大哥現在有什么打算嗎？有回過家嗎？”我問。

“沒呢。”一提到家，剛才還十分爽朗的他，一下子眸子也黯淡了許多，聲音低下來：“家里那邊，官人去過我們家許多次，抓人抓得緊呢。”

“我看顧大哥，也是仗義的人，打傷人，必然事出有因。”俊熙哥說。

“唉，我一個好兄弟，軟弱無能，自己媳婦給他一個富家子弟霸占了，他不知怎么辦。我一氣之下，就把那個富家子弟打傷了。本來也不是多大事，那家人有錢，天天拿著銀子催官府抓人，我就只能跑了。”顧大哥到現在說起來，還明顯憤怒難平。

這是什么世道啊……我無奈的嘆口氣，到處都是一樣，官逼民反。

“那顧大哥今后打算怎么辦啊？”我問他。

他苦笑了一下：“四海為家唄，走到哪算哪。”

正說著，奶娘端著和好的藥進來了。“得了，先管管你自己吧。”俊熙哥對我說。他把藥一層一層抹在我腳踝腫起來的地方，繼而用紗布一層一層纏好，“行了，每天換一次藥。”

“顧大哥，今天還是要謝謝你了，”我試著動了一下腳踝，被紗布固定住了，但還是一陣一陣疼痛。“但是……我這現在，也沒有請你歇幾天的地方。”

的確，家中住人，都是要經過娘的同意，才能安排住處。事到如今，我和俊熙哥差不多就等于已經和娘，大哥，大嫂撕破了臉，更別提娘會同意顧大哥住下了。

“我馬上就走了。”顧大哥倒是絲毫都不在意，大咧咧地道：“妹子，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嗯，”我知道顧大哥還是不放心，我也知道，后面等待我的，還遠遠不止這些。現在外面，娘，縣令他們還不知道在怎生鬧騰呢。

“我會照顧好她的。”俊熙哥對顧大哥說。

“雪兒，你看看你這個樣子，還坐在這兒說的一身的勁，還不快去洗洗。”奶娘又在一邊熟悉的嘮叨起來。的確，我這才想起自己身上有多臟，“完了完了，”我責怪俊熙哥：“連我床鋪都弄臟了。”

“那我把你放在哪兒啊？難不成放地上？”俊熙哥打趣我，心情也輕松了一些。

“我去洗了。”我叫過繡荷和另外兩個小丫鬟，攙著我，進了內屋。

真不想在俊熙哥面前這么丟人的。我拿下自己頭上一片菜葉，嘆了口氣。

繡荷早放好了一盆水，試了試水溫，替我拉上屏風。

我一個人在水里泡著，只講受傷的一邊腳搭在木缸的邊緣。舒適的水溫，清香的花瓣，緩解了我這么久以來的疲倦，人開始有些困頓，但依舊睡不著。因為潛意識中，依然是十分警覺的。我用皂角搓洗著發間，身上的污垢，衣服更是連洗都不想洗，吩咐繡荷把全部扔掉了。

記得曾經奶娘嘮叨過我，一在水里泡著，就不愿意出來了。因為，只有一個人，這樣靜靜的時候，我才會有一種安全感。而且，我喜歡洗，喜歡水，因為我覺得，再不干凈，都可以用水把洗掉，似乎洗完以后，就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等我洗好，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出來后，顧大哥便要求告辭了。

“等等，顧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叫住他，拿出了自己保留的一份，當時刺殺爹的刺客的畫像。我問顧大哥：“大哥既然行走江湖，那可認得這個人？”

“這位是？”顧大哥問我。

“曾經刺殺過我爹，”我對顧大哥說：“聽聞在江湖也小有名氣，身手不錯。若是大哥有朝一日聽到與這個人有關系的消息，還請告訴我。”

“好的，我知道了。”顧大哥收下我的畫像，又問我：“那你可知道這個人現在大概身在何處？”

“他……”我垂下眸子，對顧大哥說：“已經死在牢里了，像是割腕自盡的。”

“既然已經抓到了……”

“可是，我總覺得他的背后有人在指使著，不太對勁，所以想了解更多一點。”我對顧大哥說。

“好的，包在我身上，我一路走，一路替你打聽著。”顧大哥一口應允下來。

“有勞大哥了。”我送走了顧大哥。

“我們現在怎么辦？”我問俊熙哥，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到現在都沒有人來找我們，越是這樣，就越讓人瘆得慌，摸不清后面還會如何。

“管他呢，”俊熙哥若無其事的說：“走一步看一步。”

“你倒是和顧大哥一樣豁達啊。”我半打趣他，又想一會兒，終究還是問了一句：“你這么做，不怕得罪大嫂啊？”

“你說什么？”俊熙哥似乎特別不可思議，驚訝的反問我：“我為什么怕得罪她啊？”

“你不是……”我剛想找他把這件事情攤牌說清楚，蘭姨娘走進來了。

“娘，”“姨娘，”俊熙哥起身，給蘭姨娘讓了座。

“我給你帶了幾樣糕點，先墊墊肚子吧，”蘭姨娘叫過丫鬟，將幾盒糕點放下。

是啊，我突然發現自己這么強行回來了，連吃飯都成了個問題。大堂肯定是去不了了，也不想連累秀芬姐在廚房做給我吃，真是煩心啊。總不能永遠在屋子里躲著，連人都不見吧。

“你們現在打算怎么辦？”蘭姨娘開門見山就問我和俊熙哥。

我和俊熙哥都搖搖頭，俊熙哥只堅定地說了一句：“我只想護得雪兒周全。”

蘭姨娘微微笑了笑，似乎是嫌棄俊熙哥的話太過幼稚：“那你覺得，如何才能護得雪兒周全呢？”

“靠蠻力，像今天那樣？”蘭姨娘繼續問。

“這……”俊熙哥陷入了沉默。

“現在你們倆已經惹怒了縣令，不光光為了馨冉流產一事。縣令現在以妖言惑眾，動搖民心抓捕你們都可以，那些百姓們抗議的力量，你們認為真的能勝得過官府嗎？夫人和成煜，礙于縣令，肯定不會護著你們。老爺又不在家，你們再吃了虧，找誰去？”

“可是娘，今天要是不那么做，我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雪兒給那些人欺辱？”俊熙哥到現在說起來，還是緊緊握著拳頭的：“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允許的。”

“我沒說你今天做錯了，我是問你，后面怎么圓這件事？”蘭姨娘問。

“還請姨娘指點一二。”我知道，蘭姨娘一定是有了法子，畢竟我們還是太過年輕，姜是老的辣，該怎么做，還是得聽蘭姨娘的話。

“現在他們所有扣在你頭上的罪名，其實都是那個算命的龍先生給你扣的。”蘭姨娘看著我，繼續說：“你大嫂也是在借著鬼神名義。唯有扯下龍先生那張皮，讓他們沒了借口，你才能真正獲得清白。不然，外頭不知道依舊還有多少人，認定你是不祥之人，身上附著惡靈呢。”

“扯下龍先生那張皮……”我重復了幾遍，問蘭姨娘：“就是要把他是騙子的真面目揭開？可是，他現在在京城，聲名威望那么高，我怎么才能讓所有人信服，他是滿口胡言呢？”

“聲名威望再高，也不過是裝的好，為了錢罷了。”蘭姨娘譏諷的說。“這個我自有法子。”

我和俊熙哥湊近蘭姨娘，她和我們說了計劃。

“會有人配合我們嗎？”我十分不解的問蘭姨娘，誰愿意趟這一淌渾水啊。

“這個我自有辦法。”蘭姨娘意味深長的說：“你娘會用的手段，我也會用。”

“我娘用的手段……”我很好奇蘭姨娘還知道些什么，但是蘭姨娘攔住了我的話頭：“有很多事情，我還沒有查清楚。我也不好說。”

“我知道了。”我識趣的沒有再問什么。但是我突然深深意識到一點，蘭姨娘遠遠不止對我和藹可親的一面，蘭姨娘還有很深很深，很復雜，精明的一面。

可是，她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自打我記事以來，就一直視我為己出呢？我不懂這個問題。若說蘭姨娘有利用我的地方，似乎也不像，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蘭姨娘對我的好。

“這么做，總感覺有點不厚道，罷了，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俊熙哥想了想，說。

“這也只是暫時解圍了這一件事。馨冉為什么會流產，你怎么會吃到那塊碎玉，可都尚且沒有定論。”蘭姨娘提醒我。

我深知蘭姨娘的言下之意，后面還有很多很多的事。

“你也看見了，你對別人好，那些百姓知恩，便救了你。但是同樣，有的人是不值得心軟的。你若不出手，就必定被他所傷。唯一的辦法，不是包容退讓，而是去，扳倒他，讓他沒有機會傷害你。”蘭姨娘的目光正對著我，和我說了這些，我一直都記在了心中的話。

想起我的種種遭遇，被陷害被欺辱的慘境，我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