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游街尊嚴盡失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4458字
- 2020-08-17 15:00:19
我又給小廝帶回去了。至始至終,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給關(guān)押的犯人一般,只差了一件囚服。
“雪兒,雪兒,”我走出屋,俊熙哥跟著追了出來。
我停下了腳步,我心里估摸著自己是誤會了他,抬眸看著俊熙哥,我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到狠心往前走,千言萬語,一瞬間都哽在心底。
“雪兒,別怕。”俊熙哥柔聲對我說:“有我在。”
我長嘆了一聲,咬著唇,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有我在。”俊熙哥加重語氣,又強調(diào)了一遍。我看見他身后,大嫂就站在門口,正好對上我的目光,目光中全是一股狠勁與憤怒。
我不管你用什么樣的手段勾引俊熙哥,不管你打算怎么陷害我處置我,只要俊熙哥站在我這一邊,你就是輸了。
想到這里,我心里底氣都足了許多。大嫂做這一切,不過都是因為得不到,氣急敗壞罷了。
傍晚,可能因為最近吃的都是殘羹冷飯,也沒有吃飽,我的胃疼得如刀子在絞一般。
想拿水袋灌點熱水捂著胃,也是走到水壺邊,才想起來,哪里還有熱水呢。
重新躺到床上,終究還是又落淚了。
奶娘,你現(xiàn)在在哪兒啊?自打那天奶娘給小廝拖走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奶娘了。我知道奶娘現(xiàn)在一定心急如焚,我也十分擔(dān)心奶娘。
門又開了,今天換了個小丫頭送飯。我一看,是梅姨娘的貼身丫鬟。
“雪姑娘,”她捧著一碗熱粥過來,放在桌邊:“快趁熱喝吧。”
“這是……”我問她。
“這幾天我來送飯,我把那些剩飯菜倒了,這是我讓秀芬姐偷偷做的,快喝吧。”我忍著落淚的沖動,這是我過了幾天非人非鬼的生活中,唯一一絲溫暖。我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一下子暖和了許多。
“葉公子說的,姑娘這幾天肯定都沒好好吃,胃又不好,讓我們就做碗粥,給姑娘養(yǎng)胃。”
“你快走吧,我怕連累了你。”我對她說,心里十分感激她。
“我不怕。”她搖搖頭,對我說:“當(dāng)初我們家姨娘給禁足時,我們陪著受罪,多虧了姑娘,現(xiàn)在姑娘有難,我們怎么能視而不見?”
“謝謝你。”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好了。
又過了三日,有幾個陌生的壯漢突然闖了進來,拉著我就走。
“你們是誰?”來人十分陌生,我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
“別吵。”其中一個不耐煩地道:“真是的,讓我們來拉這個災(zāi)星,老天知道我回去會不會就走倒運。”
我給他們半拖半拽著,帶到了正門口。娘和其他人都在那站著,最前面,是縣令夫婦。
“就是你,”縣令瞇起眼,上下打量著我,語調(diào)突然提高了幾倍:“害了我的女兒和外孫!”
“幸好當(dāng)初就是說說,我還差點動了把她許給四公子的想法呢。”大嫂的奶娘和陳管家在后面議論著。
我低下頭,知道所有人都在盯著我看著,如坐針氈。
“大人,大人,你不能這么做啊,雪兒是冤枉的。”我看見奶娘掙脫幾個小廝不顧一切地沖過來,抱著縣令的腿,苦苦哀求著,不住地磕頭。
奶娘……心像被無數(shù)的針狠狠刺下的感覺。
“把這個老婆子帶走!”又多了幾個人,一起把奶娘拖遠了。
“奶娘!”我想過去制止,也被拉住了。
“把她帶到街上去,讓所有人都看看。”縣令一聲令下,幾個壯漢拉著我就繼續(xù)走。看樣子,他們是縣令家的人。
我拼命回過頭看了一眼,俊熙哥不在。我不知道俊熙哥去了哪里,但是我突然很慶幸,他不在。
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么狼狽不堪的樣子。
大概是一傳十,十傳百,這件事情早都已經(jīng)在整個縣里傳開了吧,反正我一走出去,就看見兩邊街道上都圍了許多街坊鄰居。
我知道他們,有的是好奇,有的是同情,有的是質(zhì)疑,有的是嫌棄,有的是幸災(zāi)樂禍。
什么樣的眼神都有,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覺得自己徹底失去了尊嚴,以后也別想再在這個縣里立足了。
“她是個災(zāi)星!”路過縣令府門口時,縣令家的人,突然走到我面前,對著我臉上就吐了一口唾沫,大聲的喊道:“她害了自己的爹,大哥,現(xiàn)在又害了我家姑娘!大家說,能不能放過?”
唾沫在我臉上,順著臉頰滑下來,我惡心的差一點兒便吐了出來,想擦掉,卻沒有辦法擦,因為兩邊手都給壯漢牢牢抓著。
“不能!”“對,給姑娘報仇!”“除了這個災(zāi)星!”一旦有一個人起了頭,事情便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縣令家的人紛紛跑出來,這個朝我身上砸個菜葉,那個對著我吐一口唾沫。
圍觀的人們見了,就是不明所以,也跟著喊罵起來,我一下子變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樣的場景,在我記憶里,還是兩三年前,縣里出了一樁花案。
一對奸夫淫婦合謀毒死了女子的親夫,因為被查出來,兩人皆判了斬刑,臨刑之前,兩人被綁在囚車里面游街示眾,全縣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扔雞蛋,砸菜葉。除此以外,就再也沒有過了。
我未曾做下那樣傷天害理,違背倫理的事情,為什么會變得和他們一樣?臉面,尊嚴盡失?
這些百姓,有的可能什么事情都還沒有弄清楚,只看到連下人都可以作踐一個大家小姐,就跟著上去插一腳,罵一句,都是心滿意足了。
我看著這些指著我罵的人們,都是人……那么多人……一張張嘴,都在一張一合,唾沫橫飛。突然覺得很迷茫很迷茫,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自己在哪里了。
我感覺那個婦女插著腰罵我時候,手指都快要戳到我的臉上了,便往旁邊一躲,正好又撞上了一個年輕人。
“你碰我干什么?”那個年輕人反應(yīng)十分激烈,趕緊拍了拍自己袖子,仿佛有多臟似的:“真晦氣。”
“哎,老兄,這么漂亮的人兒倒貼,你還不要。”旁邊一個賊眉鼠眼的小伙子,拍了拍年輕人,油腔滑調(diào)的說。
我感覺自己受了極大的侮辱,被人用言語如此輕薄。
可是,更過分的還在后面。
“你不要,我可要啦。”我經(jīng)過這個小伙子,他突然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跌坐到地上,他順手扯下了我腰間系的帶子。
“好!好!”人群中居然爆發(fā)了一陣喝彩聲,特別是幾個終日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的紈绔子弟,更是興奮異常,連連大叫。
我又羞又氣,坐在地上,大概是腳踝崴到了,一陣鉆心的痛。
“美人,你看他們都對你避之不及,要不你就從了我吧。”那小伙子蹲下來,湊近我,一把摟住我。
我內(nèi)心一陣惡心,使勁的想掙脫,卻怎么也掙脫不了。那幾個壯漢站在一邊,這會倒不催著我快點離開了,也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你放手,放開!”我又打又罵,結(jié)果那小伙子更來勁了,把我抱得越來越緊。
忽然,我看見那小伙子就像會了輕功似的,突然凌空而起,又狠狠地摔到了一邊。發(fā)出了一陣呻吟。
俊熙哥還嫌不夠解氣,又將那小伙子拎起來,猛地對著他胸口踹了幾腳,直到他趴在地上不能動彈。
我知道俊熙哥是真的快要氣瘋了。
“俊熙哥……”上一秒,我真的是連自盡的心都有了,好在,終于看見了他。
就像給一步步逼到懸崖邊,跳下去時被人一把拉住了。
“雪兒,別怕。”俊熙哥脫下大衣裹住我,替我擦掉了臉上的污穢物,撣了撣頭發(fā)上的菜葉,我看見他眼神里全是心疼。
“鄉(xiāng)親們,我覺得你們,可不能僅僅只聽縣令家一面之詞吧。”俊熙哥又輕輕拍拍我,才站起身大聲道:“我就問你們,你們憑心而論,雪姑娘平日里待你們,究竟怎么樣?”
那些剛才還在指著我義憤填膺辱罵唾棄的百姓們,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而俊熙哥的身后,跟著許多百姓。有很多面孔我都十分熟悉,應(yīng)該是我和俊熙哥義診、救助過的病人和難民災(zāi)民們。
“誰說咱們雪姑娘是災(zāi)星的。”我親自去送過草藥的薛大叔聲如洪鐘:“要不是雪姑娘,我早就病死在家中了。”
“就是,”沁兒,我第一次和俊熙哥一起去貧民區(qū)時遇見的小女孩,也站出來說:“雪姐姐每次都給我?guī)С缘挠玫模皇茄┙憬悖以缇宛I死了。”
“是啊,是啊!”俊熙哥身后的人都一起喊起來。
“上次我傷口化膿,多虧了雪姑娘隔三差五來換藥,才沒有潰爛。”“你們憑一塊玉鎖和一個江湖騙子的話,就這么對待雪姑娘,未免欺人太甚了吧!”姚叔姚姨指著那幾個壯漢破口大罵。
“讓你欺負我恩人!”我認出來了他,就是當(dāng)時來診堂求助,大哥轟他離開,我問了他地址,后來和俊熙哥一起去看望他的流浪漢。我記得他說自己是因為義氣傷了人才逃跑的,還是蕭縣大戶人家公子。如今一副江湖俠客的打扮。他對著方才鬧得最兇的幾個紈绔子弟狠狠踹了幾腳,舉起手中棍子就要打下去。
“放了雪姑娘!放了雪姑娘!”俊熙哥帶來的百姓們都舉起手,一致喊了起來。
我坐在地上,抬頭,感動的看著這些人,不知道去怎么感謝他們。起碼還有人愿意站出來,起碼還是有公道的。
縣令走過來,他顯然沒有想到會變成這一局面,他想了想,揮揮手,示意那些壯漢把我拖起來,繼續(xù)走,不要理會這些百姓們。
那幾個壯漢走過來,作勢就要拉我起來。“我看看誰敢碰她。”俊熙哥把我護的死死的,眼睛燒得通紅。
縣令示意侍衛(wèi)拉開俊熙哥:“我們這也是為你妹妹好,幫她驅(qū)逐身上惡靈。”
“惡靈?”俊熙哥冷笑,看著縣令道:“我看,真正的惡靈是你們吧。”
“就是!”秀芬姐跑到中間來,指著縣令道:“就是你們這些貪官污吏,剝削百姓。逼著我們家家背井離鄉(xiāng),不得團圓。”
“對!”“沒錯!”
“上次,就是他,砸了我的攤子!”不僅僅是俊熙哥帶來的人了,方才責(zé)罵我的百姓中,也有人開始附和。
“天天逼著我們交稅,家里都幾日揭不開鍋了!”
“我兒子看見縣令家公子在集市上偷東西,揭發(fā)了他,給縣令家公子打成了重傷,到現(xiàn)在無處申冤!”一個大娘說,抹了一把眼淚。
此言一出,更多的人將矛頭指向了縣令。
“大家聽我說。”俊熙哥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都安靜下來,方才大聲說:“鄉(xiāng)親們,你們攤子被砸,雪姑娘看見了,幫你們收拾;你們窮的揭不開鍋,雪姑娘送吃的送衣服接濟你們;你們生病受傷了,雪姑娘從來沒有嫌棄過你們,醫(yī)治你們。這個時候,縣令在做什么?拿著你們的血汗錢,花天酒地肆意揮霍,替你們流淚擔(dān)憂的,還是雪姑娘。雪姑娘的好,大家都知道的。我不求你們百姓和官家作對,但是,你們也不能這么對待雪姑娘,是不是?”
“雪姑娘明明是我們的福星,是她救了我們啊!”有人應(yīng)和。
“鄉(xiāng)親們,我的孩子是給她沖掉的啊!”大嫂沖到人海里,哭著說。她一把扯住我:“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說是我恩人沖掉的,倒不如說是你們一家作惡多端的報應(yīng)。”之前那流浪漢輕易就把她拉開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威懾她:“老子行走江湖多年,早就不怕死了,要不老子先廢了你這個賤人,再和你爹拼了這條命。”
他說著就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大嫂這下連哭都不敢哭了,就嗚咽著,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對,是你們的報應(yīng)!”“惡事做多了吧,應(yīng)在下一代頭上!”人們罵道。
“你快放了我女兒!”縣令一下子也慌了,指著流浪漢說。
“你們先答應(yīng),以后不會找我恩人的麻煩。”他態(tài)度很強硬。
縣令動了動嘴,還是不肯松口。
“這樣的官家,還說什么理!”幾個脾氣急的年輕人拿著棍子就要往縣令家那邊沖。
“不要再找雪姑娘麻煩!”
“對!”
“放了雪姑娘!”
“道歉!”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縣令趕緊找人來穩(wěn)定場面,誰知兩邊的百姓紛紛都開始往里面擠,不停的抗議,眼看著就要掙破侍衛(wèi)的防守了,場面根本無法控制。
架在大嫂脖子上的劍又往前刺了一點。
“放了他們。”縣令終于松口了,示意幾個壯漢松開我和俊熙哥,退到一邊,那流浪漢這才收起劍,推了大嫂一把:“滾!”
“沒事了,沒事了。”俊熙哥試圖把我扶起來,但是腳踝又是一陣鉆心的疼痛,我一下跌坐回地上。
“來,我背你。”俊熙哥一點沒嫌棄我身上全是菜葉灰塵,背起我。那流浪漢拿著劍,向兩邊揮了揮,縣令家?guī)讉€狗仗人勢,鬧得最兇的下人,也紛紛往后退,給我們讓出了一條路。
我趴在俊熙哥后背上,閉上眼,輕舒了一口氣,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