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了很久，梅園才有人給我開門。

“誰呀？”上夜的丫鬟口氣非常不好，肯定是在打盹，被我驚醒了。

“真是的，大晚上又跑到這來。明明都已經……”我聽見那個丫鬟嘴里嘟嘟囔囔著一些什么話，感到很奇怪。又？難道還有人經常晚上來找梅姨娘嗎？

那丫鬟拉開門，手上提著油燈，對著我照了照，發現是我，唬了一跳，口氣也好了許多，問道：“姑娘，你怎么大半夜來了？找姨娘有什么急事嗎？”

“梅姨娘在里屋嗎？”我也顧不得許多了，神智都還沒恢復過來多少，徑直就向里面走去：“你回去休息吧，麻煩你了。”我對她說。

我站在門口敲了敲門，“你還來找我干什么？”梅姨娘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帶著哀怨，但又不是那種真正的責備，倒像是兩人賭氣之后的和好。

我愣了愣，才道：“梅姨娘，是我。”

“誰？”顯然，梅姨娘也吃了一驚，問我。

“雪兒。”

“雪丫頭？這么晚有什么事嗎？”我聽見梅姨娘驚訝的問，門開了。

“梅姨娘……”我剛剛叫了一聲，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來，進來，外面冷。”梅姨娘攬著我進了屋，關上門，又點了燈，柔聲問我：“慢慢說。”

“梅姨娘……我……”我哭得不能自已，想把所見的一切都說出來。

但是，我突然又想到，萬一傳出去了，俊熙哥怎么辦？我不是不信任梅姨娘，可我不能冒這個險，畢竟不是小事。

“梅姨娘，我喜歡的人，似乎喜歡上了別人。”我只能這樣和梅姨娘說。

梅姨娘替我拭了拭淚，柔聲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沒說什么，梅姨娘也沒有再問，嘆口氣。

“梅姨娘，我該怎么辦啊……”

“其實，我和你一樣。”梅姨娘沉默了良久，才說道：“最初，我也總是抹淚，怨恨他的負心，可是后來我發現，事已至此，我就是終日以淚洗面也解決不了什么，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最后一句話說的很殘忍，因為至少在我心中，我還是相信，俊熙哥對我是有感情的。

“我覺得他不會對我負心的。”我說。

“如果你相信他，認為他是有什么苦衷才會這樣，就繼續守著他。”梅姨娘對我說：“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覺得不值得了，就趕緊放手，你是個好姑娘，會找到更好的人家。”

“不會了……”我又一次悲上心頭，除了俊熙哥，還有誰會那樣一直寵著我，包容我啊。“再也不會有了……”

“還是要自己長大獨立起來，不要試圖將自己的依靠全部加在另一個人身上。”梅姨娘看著我，認真道：“不然有一天，那個人走了，你就會變得很可憐。”

自己長大獨立……我想著梅姨娘的話。其實我自己心里清楚，在俊熙哥面前，我的的確確就像一個小孩子，我愿意去依靠俊熙哥，把一切都交給他。堅信他對我的感情，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俊熙哥如果真的離開了，我要怎么辦。

“你的傷心，我全部都理解。”梅姨娘輕輕拍著我，我還在止不住的抽噎。

“我甚至到了現在，其實還放不下他。”梅姨娘苦笑了一下：“這就是咱們女子，不像男人，對感情果斷殘忍。”

“那梅姨娘，你恨他嗎？”我問梅姨娘。

“恨，怎么會不恨。”梅姨娘說這句話時，并沒有咬牙切齒的狠勁：“可是，當他需要什么時，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去幫他。明明知道他是哄騙我的，卻愿意相信。所以其實，我也沒有什么資格去教你該怎么做，該如何果決。”

“梅姨娘……”我呆呆的看著梅姨娘，她起身站在窗口，眉頭輕蹙，眼神很復雜。

“但是，”梅姨娘轉身對我說：“雪丫頭，我還是希望你能早點走出來，你還小，千萬不要為一個不值得的人負了一生。姨娘說的是真心話，你會有更好的人家的。”

我在梅姨娘屋里一直聊到天亮，才決定回去。

“如果命中注定不屬于你的，你不論怎么做，都得不到的，還傷了自己。”送我到門口，梅姨娘最后這樣說了一句。

眼睛因為哭了許久，特別疼。摸了摸眼眶周圍，肯定都腫起來了。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里從來沒有這么空蕩蕩的，腳下像踩著棉花一般，輕飄飄的毫無力氣。頭暈……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我按住額頭，漸漸分不清方向了。該往哪邊走……我還來不及辨識，就眼前一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兒……雪兒……”我看見俊熙哥焦急的跑我走來，扶起我：“你這是怎么了？”

“俊熙哥，”我一把撲進他的懷里：“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怎么了？”他疑惑的問我：“他欺負你了？和哥說，哥替你出氣。”

“他？誰是他？”我奇怪的問俊熙哥。

“你的夫君啊。”俊熙哥問我：“你們吵架了？”

“我沒有夫君……”我越來越疑惑了，我已經出嫁了？不是俊熙哥？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俊熙哥在和我開玩笑。我死死抓住俊熙哥的衣袖，問：“你在和我開玩笑，對不對？”

“小叔。”下一秒，我看見大嫂站在門口叫俊熙哥：“你大哥不在，我一個人搬不動這些木架子，你幫幫我吧。”

“好嘞。”俊熙哥答應著，丟下我就離開了。

我看見大嫂依偎在俊熙哥身邊，甚至還貼近吻了他一下。“你們干什么？”突然，大哥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出現了，一聲斷喝：“看看你們干的好事！”

下一秒，大哥和俊熙哥在一起廝打起來，大哥好幾拳都狠狠砸在俊熙哥臉上。

“你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哭喊著，沖上去想要分開他們，“不要打了！”

我就這么哭喊著，一下子猛地驚醒了，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奶娘坐在床邊正將冰毛巾敷在我的額上。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滿是淚痕。

“雪兒，你終于醒了。”奶娘松了一口氣，又伸手摸了摸我的手心：“還在發燒。”

我卻顧不上回答，只是兩眼直直的看著頂，剛才那是夢？那我昨天晚上所見，是不是也是夢？這一切，都只是我晚上夢魘罷了。

“你大晚上怎么跑出去了？衣服穿得又單薄。”奶娘責怪我：“一大清早，小丫鬟看見你倒在園子里，嚇了一跳，慌忙叫人把你送回來了。”

“是啊雪兒，”蘭姨娘也在一旁責備我：“大晚上不睡覺去哪了？把我們嚇死了。”

“我……”我編了個借口：“我睡不著，就想出去散散步。誰知道頭一陣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這孩子，”蘭姨娘嘆口氣：“上次掉水里，就把你奶娘嚇沒了半條命。真讓人操心。別不是晚上出去撞著什么，給嚇了，才這樣的吧。”

“晚上園子里都是花神，不干凈的東西多著呢。”奶娘又換了盆水，替我擦身上：“我晚上替她喊喊。”

“煜兒熙兒都不在，”蘭姨娘挺發愁的，道：“我自己出去叫個大夫吧。”

“俊熙哥呢？”我問的十分沒有底氣。

“一大早就去武館了。就為了參加那個比武大賽。”蘭姨娘答道。“不行我叫人去武館把他喊回來。”蘭姨娘想了想，說。

“不用。”我突然喊了一聲，聲音大的自己都嚇了一跳。蘭姨娘疑惑的看著我，我慌忙緩了語氣，勸道：“俊熙哥忙，我沒事的，不用打擾俊熙哥了。”

“這倆孩子怎么了？”蘭姨娘雖然有些困惑，但也沒多想。

不多時，大夫來了，奶娘替我放下帷幔，大夫把了脈，說了并無大礙，開了方子便離開了。奶娘這才放下心來，連忙吩咐下人去煎藥熬藥。

娘聽說后，也叫了老嬤嬤來看我，“夫人說，有奶娘和姨娘照顧著就好。因為大少爺和葉公子都不在，夫人手頭事情實在太多，就不來了。有事就去找她。”

“有勞嬤嬤了，謝謝娘。”我躺著道。其實娘來不來，我倒不是很在意，我一直盼著他。如果他這樣還避著我，那我就徹底死心了。也許真的像梅姨娘所說，命中注定不屬于我，也許我真的會找到更好的人家。

我想著他摟著大嫂，替大嫂順頭發時候，我想著他睡夢中叫馨兒的時候，我想著他把荷包嫌棄的給大嫂的時候，我想著他把玉簪送給大嫂做定情信物的時候。不管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貓膩，俊熙哥確確實實都做了這些事，是我親眼看見的，是他。

他沒有理由這么傷害我。就是真的對我沒有感情，直接和我說不就好了，何必用這樣一種方式。

我閉上眼，眼淚再一次落下。

一直到了晚上，俊熙哥都沒有來過。每次聽到門口路過的腳步聲，我都抱著極大期待，但是每次都是失望。

甚至，第二天，第三天，都沒有看見俊熙哥。

我還是沒忍住，叫過繡荷，對她說：“你知道葉公子去了哪兒嗎？”

“大概還在武館吧。”繡荷道，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幫我去武館看看，見到他，就和他說，我病了。”我知道自己這么做很愚蠢，但是我仍然希望俊熙哥能像當初一樣趕過來，照顧我。

“知道了。”繡荷對其它的還不知情，壞笑著道：“都這樣了，姑娘還不肯承認呢。”

我不想理她，胳膊肘搭在眼睛上，遮住了光。

過了一個時辰，繡荷回來了。“姑娘，葉公子確實在武館，不過師父告訴我他正在和人比試，叫我不要打擾他，我就叫武館師父帶個口信兒。”

“好的。”我淡淡的失落。

然而，這之后，又沒有了任何消息。

葉俊熙，算你狠。第三天，我的燒已經退了，可是我一點都感覺不到輕松，心就像灌了鉛一樣往下墜。

我拿起那把長琴，手在上面發泄似的狠狠撥了幾下，雜亂無章的樂聲更是令人煩悶。

我看著琴側板上雕刻著的花紋，終究沒舍得怎么樣。我抱著琴，將它收到了柜子里。

葉俊熙，你不仁我不義。既然你如此絕情，就不要怪我了。我咽回了自己的眼淚，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