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昔年噩夢重演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4774字
- 2020-08-17 15:00:19
我們正說著話,突然,我透過窗看見一個婦人氣勢洶洶的走過來,她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只是大聲喊道:“李富貴,李富貴,你給我出來。”
“干什么你?”年輕漢子趕忙掀開簾子跑了出去,我聽見婦人提高了音量,質問道:“你收了工不回去,跑到人家寡婦家里來做什么?”
“你說什么呢?”李富貴明顯刻意壓低聲音,對那婦人道:“這是我嫂子。”
“你嫂子,你嫂子家你跑的可真勤快。”婦人聲音里面帶著一股諷刺和醋意。
“我大哥不在,我們家照應一下嫂子和婉兒,不是天經地義的么?”李富貴急了,我看見他推著婦人道:“走走走,快回去,嫂子家來客人了,不嫌丟人啊。”
“好啊,你也知道丟人啊。”那婦人插著腰,聲音一下變得尖銳起來,朝著我們方向大喊:“徐秀芬,我告訴你,別沒事干來勾引我家富貴,已經克死一個了,還要再弄一個不成?”
我回頭看秀芬姐,她一直低著頭,看不見表情,只是死死的將孩子摟在懷里。孩子嚇得一個勁哆嗦,想哭又不敢哭。
“你再說一遍。”李富貴聽到如此過分的話,也忍不住了,大聲呵斥著,舉起了手。
“你打啊,你打啊。”那婦人索性撒潑到底,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就開始嚎啕大哭:“鄉親們吶,你們給我評評理啊,我男人給他嫂子迷惑了,為了一個寡婦要打我啊……”
我看著她肥胖的身軀在地下又跪又滾,就像哭喪一般的哀嚎,那么刺耳,內心感到一陣厭惡惡心。
李富貴回頭望著我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富貴,你下次別來了。”秀芬姐半晌,就輕輕說了這么一句話。
左鄰右舍都紛紛跑出來了,用一種好奇張望的目光指指點點,有的說秀芬姐為人正派,有的去勸那婦人,有的純粹幸災樂禍看熱鬧。
“老菩薩啊……蒼天啊……你們倒是給評評理啊……”那婦人拉住一個勸的人就哭訴個不停,鬧了好一陣子,才被人半勸半哄拖了回去。
“抱歉,讓二位見笑了……”秀芬姐掩上木門,周圍漸漸又恢復了平靜,大家都散了。
我和俊熙哥對視了一眼,搖搖頭,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先休息吧,里面有兩屋。”秀芬姐帶我們來到里頭,只是一堆土墻隔開了兩塊地,分作兩用。雖然很簡陋,但看得出地下是掃的干干凈凈的,床鋪一摸也十分軟和,大概是才曬的吧。我本來想去住客棧,但也不好辜負了秀芬姐的好意,便住下來了。
夜晚,屋子里面濕氣很重,我時常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滴水聲。耳邊還有老鼠咯吱咯吱亂竄的聲音。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縮成一團,翻來覆去睡不著。秀芬姐和自己的孩子,每天就住在這樣的條件下么?秀芬姐才二十多歲,孩子也才不過六七歲,她們以后怎么辦?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替她們擔憂。
次日一早,聽見公雞打鳴的聲音,我索性便穿了衣服起床了,草草用一盆水抹了一把臉。我走出來,看見秀芬姐已經在灶臺邊忙碌了。
“秀芬姐早。”我向她打了個招呼,看見她腳邊有一個菜籃子,籃子里裝了許多菜:茄子,香菇,娃娃菜,一看便十分新鮮,上面還掛著露水。
秀芬姐笑著和我說:“這些蔬菜,都是早上我去田里新摘的,我們這兒,要是答謝人家,都是親手給人家做一頓飯。我們覺得這比下館子有誠意多了。”
“那當然。”我被這種淳樸的誠意感染了,笑著說:“秀芬姐,我幫你打下手吧。”
“好啊。”秀芬姐手一刻沒閑著,刀功十分嫻熟,不出一會兒,案板上就是一排切的整整齊齊的土豆絲。我不會這些,只能在一旁幫她洗洗菜,順便和秀芬姐嘮嗑起來。
“我家那口子,”秀芬姐說起來,眸子仍然是黯淡的,語氣里滿是哀傷:“因為年年欠收,日子實在太難了,他只得丟下我們母女去懷縣做工,誰知道身上害了個瘡,就……”
“秀芬姐,你以后打算怎么辦?”我問她。
“誰知道呢,過一天算一天吧。”秀芬姐把干香菇放進了大鍋中,舀了幾勺清水進去,蓋上鍋蓋煮著,正巧孩子跑進來了,秀芬姐看著女兒的目光中滿是慈愛,“我現在只想把她好好養大。”
“小心點,”孩子伸手想揭鍋蓋,給秀芬姐推到了一邊:“別給汽燙著。”
“娘,咱們今天是不是要吃湯菜飯啊。”小女孩問道。
“還真給你猜著了。”秀芬姐點點她鼻尖,掀開鍋蓋,倒了半袋干米粉,拌著涼飯。又接過我洗凈的娃娃菜,放在湯里燙了燙。
“太好嘍,太好嘍!”小女孩高興的蹦起來,我一陣心酸。這對她來說,就算美味佳肴了吧。
“來,到我這邊來。”怕她撞到灶臺,我給她讓了個位置,蹲下身,笑著問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還是有些怕生,但是停了停,還是小聲道:“婉兒。”
“婉兒,很好聽的名字呢。”我感嘆道。
“名字好,命不好,有個屁用。”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我站起身,看見一個頭發梳的油光光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進來。來人一臉富態相,幾層下巴疊在一起,瞇著小眼睛瞄我們。
不打招呼就進來,真是冒犯。我感到不自在,婉兒慌忙跑到秀芬姐身后躲起來,死死攥著秀芬姐的衣角,又探出個頭,瞪著來人。
那男人問秀芬姐:“你可想好了?你男人都不在了,還不如從了我。”
“你斷了這個念想吧。”秀芬姐冷冷的道,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誰知那男人向前跨了一大步,將秀芬姐逼到了墻角,露出輕浮的笑容:“跟了我,可是讓你們母女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滾。”秀芬姐氣的渾身發顫,想掙脫又掙脫不了。
“我告訴你,”那人一把捏住秀芬姐的下巴,婉兒嚇得大哭起來。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然有你們母女倆好看。”
“干什么?”許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俊熙哥走了出來,一聲斷喝,上前把男人和秀芬姐分開了。
“你是誰?”那男人一扭頭,看見了俊熙哥,只在一剎那,他眼中的輕佻蕩然無存,變成了一種震驚,猜測,又很快轉為挑釁。
“怎么著,礙著你了?”他逼近俊熙哥,問道。
“以后不要來找她們了。”俊熙哥不動聲色地說。
“你管得著嗎?”那人推了一把俊熙哥,“你是誰呀?他的新歡還是舊相好啊?”
“出去。”俊熙哥加重了語氣,厲聲道。
“要不,咱兩來比試比試?”那人扳著手腕關節,出拳在俊熙哥眼前揮了揮。
饒是俊熙哥,現在也忍不住了,狠狠出手,照那人臉面就是一拳。順勢把那人拉到了門外。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替俊熙哥擔心,慌忙跟著跑出去。
但是很明顯,那個男人并沒有占上風,兩人并不是扭打糾纏在一起,俊熙哥每一拳一腳,那男人只有防守的份。
“你小子給我等著,”那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渾身都是灰土,十分狼狽的一瘸一拐離開了。
“你沒事吧?”我趕緊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俊熙哥。
“沒傷著。”俊熙哥拍拍身上塵土,道。
“你剛才那幾招,該不會還是你小時候葉叔叔教你的吧?”我放心了,問道。
“可不是,我也沒想到自己還記的這么清楚。”
“我都不敢想象,葉叔叔武藝有多高超。”我由衷的感嘆道。“俊熙哥,你肯定也有習武的天分。”
俊熙哥今日著實讓我刮目相看,平日里看見俊熙哥,都是坐在診堂里,不慌不忙給病人診斷,真沒想到,俊熙哥遇事,還可以過上幾招。
“公子,給你添麻煩了。”秀芬姐十分愧疚。
“我倒是擔心,這么一鬧,我們走后,他變本加厲的報復你怎么辦?”我著實替秀芬姐擔憂。我們保的了一時,保不了一世啊!
“他是誰?”俊熙哥若有所思:“我倒是看著有些面熟。”
“是這里霸占一方的土財主,和一群土匪交好,”秀芬姐回答:“村子里人都畏懼他,他看上誰家姑娘,誰敢說不……”
“秀芬姐,苦了你了。”我嘆口氣。
“要是我一人,倒是無妨,可是我的婉兒……”秀芬姐抱著婉兒,孩子明顯被嚇壞了,還在抽噎。
“沒事了,沒事了……”秀芬姐安慰她。
“我們再呆一段時間吧,不把秀芬姐安頓好,我不放心。”我和俊熙哥說。
“那當然。”俊熙哥點點頭:“但是咱們還是住在客棧吧,別讓秀芬姐費心了。”
當晚,我和俊熙哥找了村口一家客棧,住下了。
夜已經很深了,我還呆呆坐在桌邊,眼前浮現出婉兒給嚇得大哭的樣子,該怎么辦呢?生活的貧窮,妯娌的羞辱,還有土豪惡霸的欺辱壓迫……
起身卸了妝,我褪去首飾,散開頭發,剛準備躺下,卻發現俊熙哥送的簪子丟在了秀芬姐家里。
真是粗心大意。我暗暗責怪自己,只得起身去找俊熙哥。
“現在去拿啊……”俊熙哥有些猶豫:“已經很晚了,要不明日吧。”
“不要。”我很堅定,又小聲嘟囔了一句:“那簪子那么重要,丟在別人那,我心神不寧。”
“好吧。”俊熙哥披上一件衣服,陪我一起去秀芬姐家。
“噓——”走到距離秀芬姐家還有一段路的時候,我感到附近有幾個黑影一閃而過,立刻拉過俊熙哥,躲在一旁。
茫茫夜色中,我只能勉強看見,那幾個高大的黑影圍到了秀芬姐家門口。
他們想干什么?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這里大概是因為治安不好,一到夜晚,家家戶戶都把門緊緊閉著,把簾子拉的嚴嚴實實,沒有人出來走動,寂靜的可怕。
我和俊熙哥貓著腰出來,打算過去。誰知道,已經遲了。
那幾個黑影子往秀芬姐家門口扔了幾堆稻草,繼而點燃火把,就丟了上去。
瞬間,熊熊火光照亮了整個夜晚。因為房子本身是茅草的,很快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等我和俊熙哥沖過去時,那幾個人已經跑了,只有火苗越竄越高,越燒越厲害。
附近的人被驚動了,都跑出來了。有人驚呼,有人慌忙去拿水,七手八腳忙著滅火。
“秀芬姐,秀芬姐,”我想沖進去,被大家拉住了。
火,一片火海……我看見俊熙哥臉色慘白,眼睛瞪得嚇人,就這么直直站著,整個人都在不住地發抖,“爹……娘……”他一遍遍重復著,嘴唇囁嚅著。
我從未見過俊熙哥如此失態。
就像十幾年前的噩夢再一次出現,一樣的趕盡殺絕,一樣的化為灰燼。
等到眾人將火撲滅的時候,俊熙哥還是一點反應沒有。
我想進去,“姑娘,別去了。”一位好心的大媽勸告我:“人肯定已經不在了,里面危險。”
我和俊熙哥不知道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客棧的。
誰能料想到,剛走到客棧門口,我就看見兩個十分熟悉的身影迎上來:“你們到哪里去了?擔心死我了。”
“秀芬姐……”我驚愕的看著她:“你怎么在這兒?”
“大事不好了。”秀芬姐十分慌張,額角全是汗:“葉公子今天早上打的那個人,舊日里就因為盜竊,給葉師傅抓個正著,鋃鐺入獄。出來后,他一直懷恨在心,今天他認出了葉公子……”秀芬姐頓了頓,接著說:“恰巧昔日放火燒了葉家的那伙歹人最近又來了,他給他們通風報信,要來趕盡殺絕。”
原來,今天晚上那把火,不是因為秀芬姐,是因為我們。倒是我們連累了秀芬姐。
“秀芬姐,你如何得知的?”俊熙哥終于開口了,臉色也恢復了一些。
“富貴打雜的那家店鋪,就是那群歹人近日落腳地。富貴進去給他們倒茶的時候,聽見一個人說:‘不會吧,隔了這么多年,你是不是認錯了?’欺辱我的那個惡霸說:‘絕對不會。他小時候我見過他,而且我和他過了兩招,招式和葉國忠一模一樣。’又有人說:‘大哥,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啊,萬一真的是葉家后代,以后早晚會來找我們報仇的,倒不如先下手為強,以除后患。’富貴聽著不對勁,就站在墻角,又聽見他們說我的名字,慌忙跑過來告訴了我,我趕忙過來找你們。”
“秀芬姐,幸好你們來找我們,不然的話……”我松了一口氣,脊背上卻全是冷汗,十分后怕。
“怎么了?”她拉住我,急切的問。
“我們先離開這里,邊走邊說。”
“我和你們走?”秀芬姐很詫異。
“對。”我草草把事情和秀芬姐說了:“事已至此,是我們連累了你,和我們走吧。”
本來,我就在擔心秀芬姐和婉兒的未來,如今,她們連家都沒有了,只有這一條路了。
“我要去找他們。”俊熙哥突然轉身就走。
我反應過來,迅速拉住他:“你干什么?他們多少人,你這不是去送死么?”
“可是,我們就這么白白逃走,不丟臉么?”俊熙哥很激動。
“那你說,還能怎么辦?”我反問他:“去送死不丟臉么?”
看得出,俊熙哥在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
“走吧。”我緩了語氣,柔聲勸道。
就這樣,我們摸黑從一條小路,連夜離開了這里。
“雪兒,”半路上,俊熙哥突然叫住我。
“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聽出他語氣里滿是無奈與自嘲:“當初我棄武從醫,是你爹勸我的。他說希望我放下仇恨。我也覺得,像我爹那樣靠打打殺殺救助百姓,倒不如換一種溫和的方式。我去給百姓義診。可是,我突然發現,”俊熙哥說到一半,頓了一會兒,聲音里更是懊悔悲哀:“今天我才發現,父母之仇未報,自己被仇人追殺只能逃跑的我,就是個無用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