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俊熙哥會有如此頹唐的時候，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天微微亮，便有人出來拉馬車了，我們叫了一輛，在轱轆轉動聲，車子顛簸聲中回到了懷縣。

“終于到家了。”看著門上大書的“葉府”二字，我突然有了親切感。

看門的小廝一見到我們，慌忙跑過來，滿臉堆笑道：“姑娘，公子，你們可終于回來了。老爺和夫人都擔心死了，這位是？”他看著我后面的秀芬姐和婉兒，不知道要不要攔下來。

“先讓我們進去再說吧。”我疲憊不堪，人又困頓，不想多言。

“好的，好的。”小廝連聲答應著，跑到里面，“快進去通知老爺夫人，姑娘和公子回來了。”

我隨著他走進去，看見熟悉的一切，雖然我厭倦這里人與人之間的虛偽，厭倦這里勾心斗角的紛爭，但是……這里畢竟是我的家啊。我想著，而且，這里還有蘭姨娘，奶娘，俊熙哥，還有爹，有他們護著，比及我一個人在外漂泊，還是要心安的多。

“爹，娘，”進了里屋，我和俊熙哥一起跪下，行了禮：“讓爹娘擔心了。”

“起來吧。”爹打量了我們一番，驚詫道：“你們這是去干什么了？”

的確，我們都是蓬頭垢面的，臉上還有煙灰，衣服臟的要命，鞋子因為趕路滿是泥濘。

“爹，我們……”真的安全了，之前緊緊繃著的神經驟然間放松下來，我突然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

“還是我來說吧。”俊熙哥雖然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仍然把我拉到了身后，上前將事情始末從頭到尾一一敘述了一遍。

爹在聽的時候，神色就越來越嚴肅，末了，緊緊皺著眉頭，不發一言。

“也就是說，你現在給歹人盯上了？”娘犀利的聲音響起，帶著恐懼：“老爺……你看，萬一這伙亡命之徒找到了咱家來……咱這……”

“熙兒，”爹沉思了一會兒，不理娘，直接喚過俊熙哥，道：“你以后少去那些盜匪出沒之地，除此之外，不要太有負擔，該做什么做什么，知道了嗎？”

“孩兒明白。”俊熙哥應道。

“爹，孩兒還有一事相求。”俊熙哥道。

“說吧。”

“孩兒想去縣里武館學武。”俊熙哥的提議看來有些出乎爹娘的預料，但是我一點也不意外。

“學武……”爹似乎在細細玩味著這個詞，半晌才道：“那診堂的事呢，不做了？”

“孩兒不會耽誤幫百姓看病的。”俊熙哥承諾。

我看見娘臉上有一絲驚喜的神色，她大概是求之不得吧，慌忙幫俊熙哥勸說爹：“老爺，熙兒愿意做什么，就讓他做吧，人家也是子承父業，咱家診堂那邊，就讓成煜累一點。”

“也罷。當初勸你放下這些，是希望你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不要背負著仇恨。如今你也大了，那是你的家仇，如何做，一切都隨你吧。”爹想了想，對俊熙哥說。

“謝謝爹，娘。”俊熙哥又磕了一頭，才起身退到一邊。

“這位姑娘，如何稱呼你？”爹看向秀芬姐，問道。

“我叫徐秀芬。”秀芬姐也帶著婉兒上前行了一禮。

“雪丫頭，你看怎么安頓秀芬姑娘呢？”娘看向我。

“娘，雪兒屋子旁就有兩間空屋，可以收拾出來讓秀芬姐母女住。另外，秀芬姐母女的吃穿用度，就從雪兒的例錢里面扣吧。”剛才，我就想好了，不慌不忙道。

“那就這樣吧。”娘點點頭表示贊同。

“你也真是的，”爹責怪娘，繼而道：“秀芬姑娘怎么說也是給這兩個連累了，來到咱家。日后，秀芬姑娘的例錢，就額外備一份，和雪兒一樣。畢竟還拉扯著一個孩子。”

“謝謝爹。”我開心極了，連忙磕了頭。怪不得常聽外人說爹為人從不吝嗇，也講恩義，就是……太過風流了。

“謝謝葉老爺收留我們母女。”秀芬姐拉著婉兒道了謝，“但是老爺，還是給我安排一份差使，算工錢吧。”

“那就讓秀芬姐去廚房幫幫忙吧。”我道：“秀芬姐做菜可好了。人也勤快。”秀芬姐看樣子為人十分有志氣，肯定不愿意白吃白喝讓人說閑話。

爹應允了。

“雪兒，你看見你大哥了嗎？”爹又問我。

“還沒有。”我搖搖頭，“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嗎？”

爹含笑道：“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們年輕姑娘，猜猜馨冉姑娘的心意。”

“馨冉姑娘……是縣令大人家千金嗎？”我猜著了。

“是啊。”爹道：“你先回去換身衣服，休息休息，再去看看你大哥，幫他謀劃謀劃，他正頭疼著呢。”

“好的。”我和俊熙哥一同退下了。

我回到屋，一把抱住奶娘，才真正踏實下來。有許多話想說，奈何太疲倦了，在奶娘輕輕地拍著中，我沉沉睡去了。

一覺醒來，覺得整個人舒服了許多，我想起爹交代的事情，匆匆趕到大哥的屋里。

“大哥，你好些了嗎？”我推開門，大哥已經能坐起來，正在桌邊核對賬目。

“已經好多了。”他看見我，立刻滿面笑容的叫身邊人：“還不快給姑娘倒水，雪兒，坐。”

“謝謝大哥。”我接過小廝遞來的茶，在桌邊坐下。

“客氣啥，那天，真要謝謝你了，救了大哥的命。”大哥說的很懇切。

“雪兒聽說，大哥要娶親了，恭喜恭喜。”我避開那個話題。

“是啊，我正犯愁呢。”大哥一副苦惱的表情：“前幾日，馨兒親自來看望我了，可是沒說什么話，就臨走給我一束花，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花呢？”我問道。正巧前些日子，因為迷上編織花籃，我讀了一些花語，馬上想到能不能聯系起來。

“把花拿過來。”大哥指指柜上的花瓶，我接過，花還養的很好，但只有藍色水菊和藍色鳶尾。乍一看，確實很奇怪。

藍色水菊剛剛開放的時候是青色的，漸漸褪色成淡綠色，最后是粉色，一直被閨中當作善變，無情的象征……藍色鳶尾象征著一種破碎，虛幻和絕望。一個在暗喻大哥，一個在暗喻自己？我心里揣測著，但又不好斷言，別無事得罪了大哥。

想畢，我笑著將花還給大哥，搖搖頭：“大哥，這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只是馨冉姑娘喜歡這兩種花吧。”

“也是，這姑娘古靈精怪的，經常摸不透她。”大哥語氣中透著寵溺。

“不打擾大哥了，”又坐了一會兒，一搭有一搭無的聊了片刻，我起身告辭了。

眼見得大哥親事越來越近了，過了幾日，家里已經張燈結彩，到處鋪上了紅毯，貼滿了“喜”字。

“大人，您瞧瞧，”爹跟在縣令身后，帶他參觀整個府：“您瞧著，這么布置如何？”

“很好。”縣令隔三差五就要來轉一圈，倒是十分滿意。

娶親那日，幾乎整個縣城的人都出來看了。大哥穿戴整齊，戴著禮帽，上面別著宮花，一如一個中舉的人。胸前別著紅繡球，昂首挺胸，去縣令府上娶親。

一路上，爆竹延綿了幾十里的路，都沒有停歇過。家中下人跟在轎子后面，一路走一路向兩邊人撒糖，敲鑼打鼓的更是賣力，呼聲一陣接著一陣。

走到縣令府門口，自然是不給進的。大哥和同伴們塞了一個又一個紅包進去，鬧騰了許久，才撞開了門。

我隨蘭姨娘她們在門口等著，看著大哥背著新娘走出來，直接上了花轎，返回。

“到了。”老嬤嬤放了一塊糕在轎子邊，在進屋之前，新娘的腳是不能落地的，必須要踩著糕，可是，咱家這位新娘偏偏甩開大哥扶著的手，一腳踩在地上。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變，大哥旋即便恢復常態，緊緊握著新娘的手，帶她進去了。

“好！好！”有人帶頭喊起來，其他人也都紛紛應和，剛剛僵住的氣氛又緩和了。

按照葉家的規矩，大哥要帶新媳婦先去拜先人，再來拜高堂。

“小心點，”大哥提醒，明顯是故意的，在進祠堂的時候，新娘在門檻上踩了一腳，狠狠絆了一下。

“哎呀，”她坐在地上，連蓋頭都掉了，“蓋著這，我什么都看不見。”

“來，起來。”看得出大哥眼中已經有了怒意，大概是礙于縣令在，他依然好言好語扶起新娘。

“這姑娘膽子也真大。”蘭姨娘小聲和我說：“那是先人的門檻，任誰都不敢踩。”

拜完先人，儐相二人分別以“引贊”和“通贊”的身份出現，贊禮開始了。

爹娘端坐在上面，兩邊坐著家里德高望重的親友，香燭繚繞，正中央大書著“喜”字。

“一拜天地——”

大哥拜了，可是新娘確遲遲未動。

縣令夫婦的臉色非常差，周圍也開始有人小聲議論了，儐相看著縣令，不知如何是好。

縣令擺擺手，示意儐相繼續。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新娘甚至連身子都沒有轉過來。

“送入洞房——”小丫鬟來攙扶新娘，她一甩袖子，聲音極大：“我自己會走。”

“來來來，大家吃好喝好啊！”爹娘肯定也沒有想到是這種情況，等回過神來，才趕緊張羅起來。

“今天是犬子大喜的日子，還是謝謝各位百忙之中能來捧場啊！”爹不愧是生意場上的人，臉上堆滿笑，舉起酒杯，先飲了一杯。

“娶了縣令大人家千金，你好福氣啊！”有人拍拍爹的肩，和爹飲了一杯。

“大人，恭喜恭喜。”也有人去找縣令。

夜幕降臨，大哥的親事，就這樣結成了。從此韓家又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