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我就看見爹派的一行人全副武裝，氣勢洶洶的要去捉人。

“大少爺，你放心吧，我們一定給你討回個公道?！睘槭椎恼f。

“你們可要小心點啊?！贝蟾缜ФＨf囑:“那些雜耍的個個都有技藝在身，想來也是不好對付的，萬一逼急了，小心他們放蛇咬你們?！?

一席話倒是說的眾人臉上都有了猶豫之色，退避之意?！斑@……”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讓你們去做這么點事，就畏懼了？平日里老爺真是白養你們了?！币粋€向來老實，甚至可以說有些愚笨，在娘屋里做粗活的老嬤嬤責怪道。我死死咬住嘴唇，忍住沒讓自己笑出來。

“替大少爺討回公道，義不容辭！”為首的一喊，其他人紛紛跪下，喊道:“當竭盡全力報答主人！”

“好?！贝蟾绶藗€身，繼續平躺著，語氣看似十分贊賞，實際上估計這是大哥最不希望他們盡忠的一次。

如果一旦抓了耍蛇的姑娘，她一定會將一切和盤托出，大哥曾經對她圖謀不軌，即使被壓下去，說她一派胡言，但總歸會有流言蜚語四起。大哥如今正和縣令家千金談婚論嫁，此事就自然更敏感了。

“雪姑娘，夫人叫你去一趟堂上。”娘那邊派人來叫我?！笆裁词掳?？”我問，心里有些慌張。“不知道，好像來了一個算命先生?！蔽宜闪艘豢跉猓チ苏?。

“爹，娘，”我看見他們倆都坐在兩側，倒是一個身著道服的先生坐在中間。他手中舉著一個幡，上面畫著陰陽八卦陣圖?！耙娺^先生?！辈坏鹊锓愿?，我就趕緊先行了一禮。能坐在正中，看來此人來頭不小啊。我微微抬頭，偷偷打量了一下他，一大把花白的胡子拖到胸口，臉上盡是皺紋，看起來年事已高，雙眼毫無光彩，難道是……盲人？我正琢磨著，爹抬抬手示意我上前站著。我畢恭畢敬站到那先生面前，他不慌不忙開口了:“姑娘近日可是失了一塊玉鎖？”

經他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來這回事，倒是我貼身戴的玉鎖到現在還沒找到，就光顧著大哥了?！笆?。”我答道。

“你知道那塊玉鎖為何而丟嗎？”他說的神乎其神，我倒是有些懵了，便實打實地道:“因為看燈時人多，不小心擠掉了吧。”

“此言差矣，”他依舊是不慌不忙的語氣，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其實這玉，是替你擋災去了?！?

“擋災？”我不解?！肮媚镏奥渌?，是一災，本應還有一難，玉跟主人久了，有了靈性，人養玉，玉養人，這一難，是你的玉鎖替你擋了。”

我聽著他胡謅了這么一大串，當著爹娘的面，不好反駁，也不好嘲笑。只得裝作信服的樣子點點頭。

“敢問先生，”爹身體前傾，畢恭畢敬開口了:“我韓家上下雖不敢說做了許多行善好事，但也未做惡事。為何會災事連連？”

“《周易》云:惡不積，不足以滅身。不作惡，大概不會落得身首異處。但老爺豈不聞《周易》又云:積善之家，必有馀慶。只有積德行善，方有福氣進門。我已經算了一卦，這是你們韓家人命中該有的劫數，老爺可以想想，這縣城人多著呢，緣何那蛇就咬了大少爺？正是老菩薩的安排，考驗你們。”其實這算命先生前面說的一大段，我是十分贊成的，積德行善自然是好的，哪怕不求回報?？墒堑搅撕竺鎯删洌野櫫税櫭?，暗自搖頭。看爹聽得十分入神，深信不疑，我唯有無奈。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钡c點頭，吩咐小廝:“去把他們叫回來吧，這件事我們不追究了?！?

幾句話，就把爹說服了。我不知道是該佩服神靈，還是該佩服這個算命先生的三寸不爛之舌。

我沒想到，更為荒謬的是，爹細細思量了一下，又叫過一個小廝吩咐道:“今日若是還有他們的表演，把這些銀子給他們送去。一個四處奔波的雜耍班子，也挺不容易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爹，終于明白為什么外面都在傳爹如何信佛信神了。聽說有一次，爹外出住在客棧，將自己隨身帶的金元寶擺設打碎了，堅稱是破財之兆，一連幾日不吃不喝，一個人躲在客棧里憂愁。開始，我還以為是爹的同行打趣爹，這樣看來，大概是真的吧。

“九為陽，若是老爺著實不放心，可帶著親眷們先外出避上九九八十一天，我們做法事。”那先生明顯性是抓住了爹一心想要免災的心態，提出了這個建議。

我看得出來，爹在猶豫。一方面，爹肯定是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渴望求得平安順利，但另一方面，是八十一天的大法事，我不禁暗暗咂舌:這要花費多少銀兩啊。若是破財真能免災，爹肯定還是愿意的。只是……

果然，爹還在沉默著思慮，娘開口了:“敢問先生，還有別的什么法子嗎？這，你看我們家上上下下百號人，往哪兒搬去啊。也不方便是不是?！?

“法子倒還是有一個?！蹦窍壬f了一半，故意停住不語，只伸出一個食指擺了擺。爹會意，馬上示意小廝又遞了幾兩銀子上去了。那先生收下了，才不慌不忙開口道:“貴宅沉寂已久，死氣沉沉，自然邪魔入侵。需是有喜事，新人進門，給貴宅添些生氣?！?

我知道，這一席話肯定說到了爹娘的心里。因為他們一下都是喜笑顏開，紛紛夸贊道:“這就好辦了，咱家最近可不就快有一樁喜事了嘛?！?

他們又聊了一會，爹上前詢問自己的天命幾何，“老爺聲音洪亮，陽氣正盛，只要能過了這一遭，活到百歲自是無憂?！蹦窍壬鷨柫说纳桨俗?，掐指一算之后如是說了。爹自是喜不自勝。

我和那算命先生行了禮，恭恭敬敬退出了屋。一出屋，便看見奶娘焦急地站在門口張望，看見我出來了，趕緊迎上來了:“哎喲，你可算出來了?！蔽抑滥棠锸菗哪锇盐医羞^去，會為難我，遂道:“奶娘，沒事，就是來了個算命先生，說了些話而已。那先生呀，一通胡謅，也就爹信?！?

“別瞎說，”奶娘環顧四周，拍了我一下:“這算命先生，在京城可有名了，許多達官顯貴紛紛上門求見呢。”

“哎，那他怎么到咱家來了？”我倒想不通了，這一大清早的，誰請的？

“一早啊，這先生自己站在門口，要求見老爺。說是昨夜夢中菩薩找他，要他來指引指引城東韓家，老爺歡喜的和什么似的，這可是平日里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啊?！蹦棠锖臀艺f。

“是啊，夫人昨夜里還說要找個先生來算算，這可不是天意嘛?！绷硪粋€老嬤嬤插話道。

我看有外人來了，活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了，我心里在想，分明就是胡言而已，前面還說是菩薩的意思要考驗韓家，后面又說是宅子沉寂已久邪魔入侵，這么明顯的一個漏洞，還算命大師呢。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說呢？我突然間想到了這個問題，他編造的每個借口，似乎都是有目的的。讓爹停止了追究耍蛇人責任，還未大哥和縣令家聯姻制造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會不會，這算命先生，就是娘或者大哥私下請來的……我心里有了這個猜想。

“想什么呢？”猝及不防，一個聲音冒出來嚇我一跳。

“你嚇死我了。”我拍拍胸口，回頭埋怨俊熙哥。

“從那天晚上回來以后，你總是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呢？”他問我。

“我……”我猶豫著，不知道怎么開口，糾結了一番，還是緩緩道:“大概，是因為替大哥瞞了一個秘密吧。人一旦藏了事，就心思重啊?！蔽也幌Ｍ约簩∥醺缬须[瞞的事，那樣顯得太過生分疏離了，久而久之，隔閡也會加深。而且，我相信什么事就算和他說了，也沒有關系，我可以百分百的信任他。

“嗨，大哥那些事，”他壓低了嗓音，:“其實誰心里還沒有點數啊，無非面上掩飾著。”

“你知道了？”我聽他這么說，驚詫地看著他。

“我和他一起共事，他那副德行，我還不了解啊?！笨∥醺绲?“怎么那蛇，就偏偏咬著他了？”

“那算命先生可說了，這正是老菩薩的安排，考驗你們。”我學著那算命先生的語氣，壞笑著和俊熙哥說。

“得了得了，咱不提他了，”俊熙哥搖搖頭，這時，恰巧起風了，樹枝被吹的嘩嘩響，俊熙哥突然抬手，替我將鬢邊一絲亂發別到了腦后。

“倒是你，”他說，“以后有事，別和我藏著掖著了，都不肯開笑臉?！?

我呆呆的望著他，內心十分溫暖。我以為我真的長大了，我以為我可以強大的一個人接受這個家的挑戰和紛爭了，可是，在他身邊，我才發現，自己真的還是需要一個肩膀，需要一個可以傾訴和拿主意的人啊。

我知道，希望我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一直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

“嗯?！蔽业偷蛻馈?

“回屋休息吧?！彼f，“昨晚肯定一夜未寢吧。臉色那么差?！?

短短的一段路，他把我送到屋門口。

我一回屋，整個人倒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縣令聽聞大哥給毒蛇咬了，便和夫人親自來到了我家。看來，縣令對這個未來的女婿著實重視。

“大人，我已無大礙，”大哥掙扎著坐起來，一直陪著笑臉?！爸x謝您，居然親自過來。”

“大人昨日下午得知后，忙忙的推了手上的事就要過來看你，我說下午看人不吉利，他才罷了?！笨h令夫人在一旁笑著說。

“哪來那么多吉不吉利，”縣令回頭和夫人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娘攜著縣令夫人的手，將家中近日里發生的意外都一一說了，當然不忘特意加重語氣道:“先生說了，咱家得辦喜事，添生氣呢。這可不是煜兒命中注定的嘛?！?

“既如此，等成煜傷好，咱就把這事辦了吧。你們家好，我家閨女嫁過來以后才能過得好啊?！笨h令夫人道。

“爹，娘，我一定會對馨兒好的?！贝蟾绶磻w快，都已經改口了。

一聲“爹，娘”，看得出，縣令夫婦都是極度的滿意。

縣令夫婦走了沒多久，陳管家便帶著一些名貴稀有的補品，給大哥送來了?！按笕苏f，你好好養著，成年累月忙著診堂，就當休息了?！标惞芗肄D述了縣令的話。

“謝謝爹娘，”大哥跪在床上磕了頭，又命小廝將錢盒拿到身邊，親自抓了一大把，笑著遞給陳管家:“麻煩您了，跑著一趟，替我謝謝爹，娘。”

“大少爺這是做什么。”陳管家一邊假意推辭，嘴上說著客氣話，一邊將一大把銅錢收下了。

“告辭?！薄翱底樱退完惞芗??！?

我將目光停留在那幾盒名貴稀有的補品上，光是盒子就是古董，雕鏤的花紋精致極了。一個縣令，居然這么富裕。我想起和俊熙哥一起接濟過的，面黃肌瘦的難民，隱隱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