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滿是虛偽的夜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3596字
- 2020-08-17 15:00:19
“快,把這兩粒解藥給大少爺喂下去,”我追上抬著大哥的小廝們,把藥遞給他們,卻沒有人接,估計都給大哥的樣子嚇懵了,怕擔著責任。
為首的小廝年紀大些,見過點世面,有些為難的和我說:“雪姑娘,萬一這解藥是假的呢?”
我還真沒想到這一茬,但是我想起那個女孩瑟瑟發抖無助的樣子,那不是裝的,那是一種恐懼。如果不是被逼的,她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她不會去傷人。她遞給我解藥時那種猶豫和小心翼翼,我能感受到,應該沒有其它意思。
“不把解藥喂下去,大少爺中了這毒,也還是得死。”我說道,“隨你們便吧。”也罷,其實我也不敢做這個主啊。萬一這藥真的有毒,到時候強詞奪理,說大哥本來是能治好的,被我給害死了,那我豈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小廝們當然更不敢做這個主,只能加快腳步把大哥往家里抬。
眼看離家中越來越近了,大哥突然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噴出一口血,繼而又嘟囔了什么。
“大少爺您別急,您說什么?”小廝慌忙俯下身聽他說。“大少爺,您放心,我們不提,我們不提。”開始,小廝幾次沒聽清楚大哥在說什么,急得大哥四肢不停掙扎,瞪大眼睛,揪著小廝,似乎整個人都要直起身來了。直到小廝不停點頭承諾,連說著明白明白,大哥方才又躺了下去。
“聽著,回去就說耍蛇的不小心把蛇放出來,大少爺路過恰好給蛇咬傷了,知道了嗎?”為首的小廝大聲告訴我們每個人。
我心里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但是也是,此事并不關及我,撞見了大哥的私事已經很是無奈,我何必再去多言啊。而且,我多言,又有何用呢?
當晚,家里因為大哥的受傷,真是一下子忙的不可開交,燈火通明,都紛紛圍到了大哥身邊,端水的端水,擦拭的擦拭。
“這是怎么一回事啊?”娘坐著問。
“回娘的話,”我跪在地上道:“女兒在看燈時把玉鎖給弄掉了,回去找時恰巧遇到大哥被蛇咬傷,當時耍蛇的女子還在,不住地向我們叩頭道歉,說沒想到收道具時把蛇給放了出來,誤傷了途經的大哥,并給了女兒兩粒解藥。”我也是越來越佩服自己了,這樣的假話說出去,沒有絲毫波動和不對勁。
“解藥呢?還不快給你大哥喂下去!”娘急著道。
“回娘的話,女兒難辨藥的真假,不敢貿然……”我道。
俊熙哥上前看了看解藥,拿到燈下仔細端詳,卻也很難分辨,眼看著大哥的情況越來越危急,又咳出一口血來,爹發話了:“卓子,你去把梅姨娘叫過來。”“是,老爺。”小廝去了。娘臉色變了變,又不好說些什么。
“怕就怕她那性子,恨著我,不肯幫忙。”一聲長長的嘆息,也許是爹的心里話,但急不過,一時間說了出來。當然,家中也沒有人敢應答。都識趣的裝作沒有聽見。
我知道爹的想法,梅姨娘出身之地,本來就是終日和山和水打交道的,經常有各種各樣蟲子、蛇啊出沒,對這些應該有所了解。
梅姨娘很快就被帶來了。她頭發還是松散的,穿著我不久前送過去的睡袍。我才想起來已經很晚了。是啊,現在家里發生的事仿佛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你這件睡袍挺新的啊。”娘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的說:“當初忘記了,該拿給丫鬟們穿的。”我心里一緊,面上還得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真是不知事。”爹已經急得額頭上都在冒汗了,呵斥了娘,轉而道:“梅兒,你看看,這藥丸是真是假。”
看來在路上梅姨娘已經聽說了事情始末,她帶著譏諷的笑:“你們信過誰?當初不信我,現在就相信我了?”
“你放肆!”娘一下大怒,狠狠地瞪著梅姨娘,家里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爹抬手示意娘噤聲。
不過,說話間,梅姨娘望著奄奄一息的大哥,目光盈盈,很復雜。頓了頓,她還是拿起了藥丸,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甚至用指甲挑了一點嘗了嘗,道:“是真的。這是銀環蛇咬的傷,我們那邊常年在水叢水草中,稍不留神就會被咬,就是用這種藥救命。”
“快,”爹臉色好了些,仿佛一下看見了希望,吩咐小廝們:“還不快給大爺服藥。”待眾人準備好了水,爹又是不放心,親自給大哥喂了藥。
一陣子折騰過后,梅姨娘不理也不看娘,向爹問道:“老爺,我可以回去了嗎?”
“梅兒,謝謝你。”爹低頭良久,才抬起頭。“本來梅兒的事就有些不清不楚,這次又救了我韓家后人。”爹看著娘,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老爺……”娘還未說,爹繼續道:“方才梅兒親身試藥,你們也都看見了,的的確確是為了我韓家,如此,你們還覺得她有二心嗎?”
“梅妹妹受苦了。”娘看扭轉不了局勢,便換了張笑臉,親自起身將一直跪著的梅姨娘扶起來,叫自己的丫鬟:“明日就吩咐下去,給梅妹妹置辦幾件好衣裳,把梅園重新收拾一番,妹妹缺啥盡管說,姐姐全給你補上,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咱們還是一家人,多和氣。”
至始至終,梅姨娘都沒有說一句話,只在最后不卑不亢地道:“謝老爺和夫人。”
所有都是虛偽的,我心里暗暗想著。每個人戴著一張面具,掩蓋了自己真實的心緒,說著違心的假話,想哭時笑,想笑時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正想著,突然大哥猛烈的咳嗽起來,接著連吐了數口血,都是黑紫色的。恰巧俊熙哥剛剛出去了,大家一下又變得束手無策。
“煜兒,煜兒,”爹趕著去拍他,娘神色一下也嚴峻起來,厲聲問梅姨娘:“你該不會騙了我們吧?”
“無妨,大少爺吃了藥,不將毒素排出來,緣何能好?”梅姨娘依舊淡然自若。娘將信將疑,直到俊熙哥回來,檢查后也如是說了,大哥又服了一劑藥,不久便安穩下來,娘才無話。
“對了,那個誤傷煜兒的賤人何在?”爹放下心來,突然想起這件事,聽語氣,是要嚴懲無疑了。“雪兒,是你讓她走了?”爹問我。
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大哥手動了動,似乎想拉一下坐在床邊的爹的衣襟。“爹,大哥叫您。”俊熙哥適時替我解了圍。
“煜兒,怎么了?”爹關切地問。大哥聲音很小,但我們都能聽見,他說的是:“爹,是我讓她走的,人家也不是有意的,又給了解藥,看她唬的那樣,一個賣藝的姑娘家,孩兒實在不忍心再為難她啊。”
“你,哎呀,”爹氣的狠狠戳了一下拐杖,拍了一下床:“你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傻呢?”
“爹,咱就當積德吧,放過她。”大哥道。
“積什么德呀,”爹煩躁地道:“這次吃了大虧的人是你,怎么能就這么算了呢?現在晚上不好大張旗鼓,明日一早,卓子,你們幾人就去把那個雜耍班子的全部抓過來。”
“是。”下人一片應和。我觀察大哥的表情,倒也沒有焦急羞愧,只是緊縮著眉頭,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都傷成這樣了,還在考慮這些,我既有厭惡也有憐憫。
“近日里家中不順真是接二連三啊,”娘突然開口了:“雪丫頭落水,老爺被刺傷,煜兒又中了毒,莫不是咱沖撞了什么?”
“我覺得我們可以請個風水先生來看一看。”爹向來很相信這些,每次外出經商,都要去祠堂跪上許久,上一炷香,遠的還要請人占一卦兇吉,選個好日子出行。
“爹,娘,你們該回去休息了,”大哥輕聲提醒道:“我沒事,你們要保重,要是累著你們,孩兒可不成了罪人。”
“那我們先走了,你好生歇著。”爹看上去也確實乏了,便起身回屋了。
“夫人是有多想扳倒梅主子。”我也回屋了,睡不著,奶娘在和我說,“我就在屋外那么望著,就看夫人臉色一直在變。”
“我娘啊,還是沉不住氣。”我回想起娘一看見大哥吐血,就急著找梅姨娘麻煩的畫面,評價道。
“我看你現在倒是挺能沉住氣了啊。”奶娘目光投過來,語氣中不是責備,但很復雜。
“我……”我沒有回答,心里也不是滋味。
回想起在回來的路上,俊熙哥還關照地問我:“一個人給唬著了吧?”我該怎么回答?因為說實話,我內心并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包括在看到渾身是血的大哥時,在看見衣冠不整的女孩時,在大哥滿口謊言還要替他圓時。唯一讓我內心震動的,便是女孩那猶豫了,還是將解藥給了我時。她還是選擇救了一個差點給她帶來重大傷害的人。所以,我不忍心責怪這個女孩子。
“咚咚咚,”又有人敲門,“今晚可真是熱鬧。”我嘆口氣,第一次覺得夜真漫長,一下子涌出這么多事。
“哪位?”我一開門,是梅姨娘那邊的兩個小丫鬟,不等我招呼,便悄悄閃進屋來,大概是害怕被別人發現吧。
“你們姨娘現在好了。”我由衷的說。她們點點頭,放下手里幾個包袱,我打開一看,是我之前送給梅姨娘的衣服,被子之類。都疊的整整齊齊,包在一起。
“你們這是……”我有些不解。
“夫人明日就要派人來梅園重新置辦一切了,這些讓人看見,總歸是麻煩的。我們姨娘說了,這些日子多虧了姑娘您的照顧,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她。”是了,我想起那會娘還在質疑梅姨娘的睡袍緣何是新的,是我疏忽了。
“這是梅主子謝您的。”小丫鬟把一串珍珠手鏈送給我:“這也是梅主子家鄉風物,細細打磨而成的。”
“不用,真不用,謝謝梅姨娘了。”我推辭著,小丫鬟笑道:“梅主子特意吩咐了,讓您就別推脫了,咱以后還差這些嗎?”我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也笑了:“那便替我謝謝梅姨娘了。”
屋外公雞已經開始打鳴了,東方漸漸發白,我走出屋,伸了伸胳膊,渾身這才感到疲憊和酸痛,一夜過去了。
“聽說咱們大少爺不打算追究那耍蛇的丫頭責任?”
“是啊,大少爺仁義,就和老爺一樣。”
“喏,可不是嘛,老爺要不是心善,那梅主子還出的來?”我聽見路過的兩個老嬤嬤在議論著。我看了她們一眼,曬在身上的陽光已經慢慢變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