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畬葬
- 民俗秘聞錄
- 百越僚人
- 3016字
- 2020-08-13 16:39:42
姚夢嬪沒有大礙,也沒染上麻風,只是因為驚嚇過度,昏了過去。我和和忠也沒染上麻風。我們一行人返回了學校,和忠的家就在麗江,留了下來。
九月份開學,再度見到和忠,他整個人憔悴的可怕,原本挺健壯的一個人竟然只剩皮包骨,整個人精神恍惚,問他什么都不說,也不和人交談。
一個周末的晚上,同寢室的哥們都不在,我百無聊賴的翻著課本。和忠突然推門進來,情緒激動的跑過來說:“玉白!救救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我!我死定了!我完蛋了!”
我說:“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說清楚我才能幫你!”
和忠依舊情緒激動的說:“我要完了!我要完了!只有你才能幫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叫他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和忠不聽我的,兩手抓著頭,不停地扯,不停的撓,把自己的頭發扯了下來,又一點點的把頭皮扯了下來,我心中大駭,想要制止他,卻發現在他的皮肉里頭包著另一個面目!就好像是在撕扯人皮面具一般,漸漸露出真正的容顏。
我驚恐的奪門而出,跑出宿舍,和忠從后面追了出來。在樓梯間拐角的地方,我被和忠追上,他整個腦袋的皮肉已經扯去,露出一個枯槁畸形的面孔,兩只眼睛看不到眼珠和眼白,只有干枯的內眼皮——是新隴村那個麻風老頭!
枯槁的嘴巴一張一合,仿佛說著什么,我心中恐懼到了極點,提起一旁的滅火器猛地向“和忠”砸去!枯槁的嘴巴依舊一張一合,我不停的砸不停的砸,發出砰砰巨響。
不知砸了多久,一個驚恐的叫聲響起,我才回過神來,只見上層走廊和下層走廊都堵滿了人,面色驚懼的看著我。和忠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沒有什么麻風老頭,也沒有什么“人皮面具”……
“喂,寧德到啦,下車啦。”一個突兀的聲音傳來。
我睜開雙眼,大口的喘著氣,左右張望,發現自己坐在空空蕩蕩客車上,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人不耐煩的站在一旁,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是在做夢,趕緊拎了行李走下客車。
進站買了到縣里的票,坐在候車廳里等待。當年的事少說也得判個十年八年,但因為情況比較復雜,很多人證明和忠自打開學就很奇怪,還有過割腕的行為,而且我殺人時神情恍恍惚惚的很不對勁,再加上和忠父母不追究以及其他的一些細節問題,最終認定我是受了被害人的囑托幫他自殺,也就是受囑托殺人,只判了三年多。
我也搞不明白自己有沒有受到囑托,當時迷迷糊糊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據說人極度恐懼時,記憶就會不連貫,我似乎就是這種情況。這件事后我就對麗江甚至是云南產生了一種恐懼,大抵覺得和忠的事和麗江有關,和那次田野調查有關。卻又不敢去證實。
從號子出來后,我就去了深圳打工,一晃就過了兩年多,這兩年多我沒回過家,主要覺得沒臉面對父母,再者這兩年沒給家里寄過一分錢,不想叫他們看到我窘迫的樣子。沒想到春節過去沒兩個月,就收到外婆去世的消息,不管是村寨里的規定,還是孫輩應盡的孝道,我都必須去一趟。
我媽是福建人,外婆家在一個偏遠的畬族村里,巴士駛入縣里,下車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摩托車上來接我的表舅,寒暄了兩句,我提著行李坐上去,表舅發動摩托,向村里開去。
外婆家村子還和小時候過來玩的一樣,不管房前屋后還是村中寨口,都種滿了樹,村口的樹林俗稱“風水林”,據說是用來擋住“山煞”、“水煞”一類的入侵,同時防止人氣、福氣、運氣等外流。
來到外婆家,表舅先領著我向廳堂走去。逝者梳洗穿戴完畢,會從臥房移到后廳的“靈床”上。
遠遠就聽見母親悲慟的“哭唱”聲從廳堂傳來,根據這兒的傳統,外嫁女子接到訃告回娘家后,要在靈前整日整夜的哭唱,直到發喪下葬為止。
來到后堂,外婆靜靜的“躺”在靈床上,身上穿著出嫁時的嫁衣,頭上戴著鳳冠。靈床是用兩條板凳、四塊木板和一張草席支起來的。鳳冠對于畬族婦女而言有著重要的意義,舊時,畬族婦女結婚和入土都必戴鳳冠,這種情況現在已經很少了,外婆這里依然保留著。
母親穿著麻布孝服,看到我,怔了一下,停止了哭唱。看著母親憔悴的面容,想到這些年來的事,濃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母親走過來,問我這兩年過的怎樣,在深圳有沒有吃苦。然后心疼的說我瘦了,要是外面太累,就回家吧。
我是斷然不會回去的,我怎么有臉面對他們。
母親見我毅然決然,嘆了口氣,說雷子回來了。
我有些驚訝,雷子是我小時候來外婆家玩認識的玩伴,比我年長幾歲,他是村里某個外嫁女人的兒子,性質跟我一樣。我們也就小時候玩過泥巴捏過糞,之后的十幾年再未見過面,不過一直保持聯系,偶爾通通電話,關系還算不錯。
母親說一會兒裝殮的時候雷子就會過來,讓我先去把東西放了,換衣服。
走出后廳,跟著表舅走到右閑間,把帶回來的東西放下,披上了孝服。外婆家是方形的平房,中間一廳,左右兩邊廂房,左右廂房各隔成兩間臥室,靠廳堂兩邊的廂房為“正間”,其余的是“閑間”。
裝殮的時候,我見到了雷子,多年不見,變得高大壯實,雖然同樣披著麻布孝服,但從脖子上的大粗金鏈子可以看出這些年混的不錯。
他湊過來,低聲說等結束后聊聊。
裝殮時,母親和女客們哭唱落棺歌,歌聲十分悲切,我聽不懂唱的是什么內容。只是想起了當初在外婆家的事。
記得小的時候,我很喜歡吃番薯,也就是地瓜,外婆家的番薯特別多,而且還弄成各種花樣,像是地瓜湯、地瓜粥、番薯干和薯絲米飯,每次來都要吃到十二分飽。后來我才知道,番薯曾是山區畬民的傳統主食,但是20世紀80年代農業科技發展之后,大米成了畬家人的主食,番薯逐漸成為副食和動物飼料……
母親經常向我提起,她小的時候家里窮,沒有棉被過冬,就在后庭設了火塘,冬天時全家團坐火塘,烤火取暖,就是那個時候,她才立志一定要好好讀書。
在那個貧窮的年代,母親完成了自己的理想,而我,卻辜負了他們的期望。
法師做完超度儀式,時辰一到,眾人齊聲吶喊,起棺出殯。母親和女客們哭著喪歌緊隨其后,我們一干孫輩則拿著紙錢一路扔去,俗稱“引路”,雷子也在其中,其實我們幾乎沒有親緣關系,我外婆的葬禮他沒必要來的。
棺木入土為安后,回到家中,換下孝服,把一小塊白布縫在身上,雷子把我叫了出去,來到山腳的老竹林里。
雷子說:“其實我是專門回來找你的,就想問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還是免了,你這家伙不靠譜,小時候一起玩個炮都能把我賣了。”
小時候來外婆家過年,當時沒什么玩具,倒是過年燃鞭炮有很多炮仗,雷子便教唆我一起去炸豬圈外頭堆著的豬糞,我們把炮仗插到了豬糞里,剛要點,就被人發現了,雷子拔腿就跑,我還沒反應過來,炮仗砰的就炸了,濺了一身豬糞的我被抓了現行……
這家伙,跑便跑了,還把炮仗給點著了!
雷子說:“我說真的,跟我干可比打工賣力氣強多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兩年在深圳半死不活的,看你是我發小才想給你指條明路,你真不打算考慮考慮?”
這事雷子在電話里跟我說過幾次,雷子干的不是什么正業,是到偏遠的山村里收民族老物件出來轉賣,說白了就是文物販子,不過他只收少數民族文物,也算是術業有專攻。我沒答應他原因有倆,一來我討厭民族文物販子,用極低的價格把人家祖祖輩輩的東西收了,回頭高價轉賣,牟取暴利,害得民族文物流失;二來,這畢竟是倒賣文物,要一個不小心弄到一二三級的貴重文物,再讓警察逮著,我可就要二進宮了。
我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口飯我真吃不了。”
雷子見勸不動我,一拍大腿:“反正我在這給你留條路子,哪天想通了隨時歡迎你來。”
接下來我們聊了很多,雷子大抵是想勸動我,講了很多這些年收老物件的經歷,無非就是去哪淘到了什么寶貝,賺了多少錢,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
一直聊到天色暗下,分別之時,雷子又說了一句:“過段時間我要去趟麗江,你要有意思,就跟我說聲。”
我心神一滯,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