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畫舫，環望四周，舫內燭光灼灼，紗幔低垂，窗欞上掛著雪青色素羅紗簾，鍍上了清凌的月光，帶著幾分柔美朦朧，前廳不大，地上鋪著色調柔和的織錦地毯，踩上去柔軟舒適，正中擺著一張酸枝木鏤雕圓桌，不張揚卻細致獨到，墻角的青花折枝花盆里種著盛夏開的最好的寶珠茉莉，屋內馥郁的茉莉香氣，熏人欲醉。

丫鬟迎楚琛、赫連恪入座，桃霏身為小廝則站在一旁，略坐一會兒后，只聽一陣環佩叮當，一只纖纖玉手輕拂紗幔，一美貌佳人自內室走來。

桃霏轉身看那女子，一身白衣勝雪，烏黑亮澤的長發綰成別致的流云髻，斜插珍珠流蘇白玉簪，膚如凝脂皎如月，蛾眉淡掃如遠山，明眸嬌波如含秋水，身姿豐盈窈窕，柳腰蓮步，翩然而至，似畫中仙子，清麗出塵。

桃霏不覺看呆，這絕色佳人的風采氣度絕不輸赫連恪宮里的任何嬪妃，只見那佳人盈盈福身，對楚琛、赫連恪行禮道：“小女子姓陸，閨字惜靈，拜見二位公子。”

楚琛忙起身行禮道：“在下楚琛，拜見陸小姐。”

赫連恪也起身行禮道：“在下方文濱，這廂有禮。”

這客氣一番后，三人落座，陸惜靈櫻唇邊含著淺淺的笑意說道：“素問鳳沾郡人杰地靈，多為百里之才，今日一見方知所言不虛，二位公子的對聯手稿，小女子都有看過，不僅對得工整絕妙，字跡還蒼勁有力，風骨洞達，真乃七步奇才，只是小女子雖仰慕二位公子之才，但今日只能請一位公子入內一敘，不若我再出一聯，二位公子誰若是對得合小女子心意者，便是有緣人。”

楚琛點頭贊道：“世間得一知己本就不易，以聯會友，尋意合者引為知己，小姐的心思真是聰慧巧妙，那請出題吧。”

陸惜靈羞赧一笑說道：“公子過獎。”隨即又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說道，“今日風清月朗，外面又輕歌曼舞，小女子就一此景為題出一上聯。”說罷，就讓丫鬟拿出紙筆，在紙上寫道：“幾處笙歌留朗月。”

此聯正好與今日此景相合，也簡單好對，楚琛，赫連恪看罷，只略略思索片刻，就幾乎同時在紙上寫完下聯。

楚琛寫道：“一行雁字過晴空。”

赫連恪寫道：“千般意緒寄歸鴻。”

陸惜靈細細的看著，又低聲吟了一遍，想了片刻，輕聲婉婉的說道：“這楚公子雖對得工整，并無錯處，可當下既是夜晚，又何來晴空一說，不符意境。而方公子不僅對仗無錯，還更有鴻雁傳書，以寄愁思之意，讓小女子不禁也有些思鄉之感，這一聯方公子略勝一籌。”

對于結果楚琛并不在意，忙拱手賀道：“那就恭喜方兄了。”

赫連恪卻有些茫然，一旁的丫鬟笑吟吟的上前說道：“請方公子移步內廳。”

赫連恪本就無意得勝，隨意而答，但按楚琛在岸上的表現，他不至于失準到如此，那就是有意讓他贏，為了讓他跟陸惜靈獨處？可這又有什么目的呢？赫連恪并沒移步，對陸惜靈行禮，推脫道：“姑娘謬贊，在下不過是隨意一答，并未多想，楚兄文采一直在我之上，他十分傾慕姑娘才情，還是讓楚兄去吧。”

楚琛說道：“既是陸小姐出題，在下并未相合小姐心意，可見并不是有緣人，陸小姐即已引得方兄為知己，方兄莫要辜負小姐心意才是。”

“這……”赫連恪還在遲疑。

陸惜靈見狀，臉色一凝，肅然說道：“方公子是嫌小女子出身風塵，不愿與小女子獨處么？如若這樣，那請下船自便，小女子這里不會強留。”

陸惜靈說罷，眼圈已微微泛紅，頗有弱柳扶風之態，惹人憐惜。楚琛忙在赫連恪身旁勸道：“今日陸小姐一番盛情，是欣賞方兄才華，也引方兄為知己，人海茫茫，知己難尋，如若錯過，雙方都會引以為憾，陸小姐一番真情美意，方兄莫要拒絕呀！”

赫連恪見陸惜靈臉色霜白，強忍淚意，眸中的委屈失落，讓赫連恪心中不忍，如若不答應只會讓陸惜靈難堪，赫連恪遂對陸惜靈賠禮道：“本想成人之美，卻不想弄巧成拙，惹得小姐誤會，是在下錯了，還望小姐諒解，知己本就難求，還望小姐給在下一個機會。”

見赫連恪對自己賠禮，陸惜靈面色稍霽，柔然說道：“公子既無鄙薄之意，也是小女子唐突了，既然這樣，公子請隨我來。”

說完就引赫連恪往內室走去，桃霏在后也要跟著一起進去，卻被楚琛攔住說道：“你就不便過去了。今天月色不錯，陪我賞月吧。”

桃霏不解剛欲要聞，丫鬟們卻開始給他們上了酒菜，不一會兒，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白瓷玉杯中的葡萄美酒，喝下去齒頰留香，楚琛讓桃霏陪他吃，還沒吃晚飯的桃霏現在早已餓得饑腸轆轆，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口，后又想起赫連恪，邊吃邊問楚琛道：“我們公子爺敘到什么時候才能出來吃飯？一會兒飯就要涼了。”

楚琛曖昧的笑道：“方兄今晚不會出來了。”

桃霏聞言一驚，隱隱覺得不對，繼續問道：“為什么不出來呀？聊天要聊一晚上么？”

楚琛手中把玩著酒盞，語調輕緩似窗外徐徐清風：“聊天自然不能聊一晚上，這陸小姐雖是才情兼備，卻也是風塵中人，若與方兄投緣，今夜也是才子佳人的一段佳話。”

桃霏就算再單純，此時也明白楚琛說得何意，只覺得有股氣堵在心口，難以紓緩，吃著桌上的佳肴美味，感覺味同嚼蠟。明明宮里那么多嬪妃，居然還不滿足，還要在宮外沾花惹草，以文會友什么的都是假的，會佳人才是真的。

楚琛見桃霏面沉似水，忙給桃霏斟滿酒，說道：“這月色正濃時，良辰美景夜，不喝點酒豈不辜負，自古道‘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可見著美酒一物不僅能怡情，亦能解憂。”

一股酸意在心中彌漫，讓桃霏煩悶不已，當下只想將這氣悶的感覺壓下，楚琛此言正合桃霏心意，她拿起酒杯就一飲而盡，楚琛就繼續斟滿酒杯，勸桃霏喝酒，桃霏酒盞不停，悶悶喝酒。

赫連恪在陸惜靈房里，卻有些心神不寧，陸惜靈在琴案撫琴一曲后，見赫連恪有些走神，她一雙秋水剪瞳微微有些黯淡，輕問道：“是小女子琴藝不佳，惹得公子不耐了？”

赫連恪略略回神，旋即強笑道：“不是，小姐琴聲既有清淡高遠之意，又綿婉悠悠回旋不絕，確實是精妙，只是我見這房中依然擺有茉莉，一時迷于琴聲，沉醉花香，不覺有些失神，還望小姐見諒，敢問小姐是喜歡茉莉嗎？”

見赫連恪如此觀察入微，心中歡喜，素手輕撫著琴案邊瑩白茉莉，說道：“這茉莉花雖無艷態驚群，但有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蘭花之幽遠、玉蘭之清雅，人若能做得如此，豈不圓滿。”

“小姐妙解讓在下佩服，只是這‘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過于追求圓滿豈不失了人世間諸多風景，在下倒是喜歡茉莉的‘一卉能熏一室香’，不妖嬈爭艷，卻能盈香滿室。”

陸惜靈有些郁然感傷，說道：“正因這人世間難求圓滿，見這圓滿之物，不覺的喜愛羨艷，留在身邊，不過多了個念想罷了。”

陸惜靈所言似有感傷之事，赫連恪心下好奇，問道：“我見小姐才貌雙絕，氣韻脫俗，不似一般尋常女子，因何事而飄零在此？”

一抹濃翳愁云凝在陸惜靈眉間，經久不散：“小女子本也出身官宦，父親為官清正，得罪權貴，遭人陷害，一家流放，小女子也入了樂籍，自此跟家人分開，在信江府時遇一貴人相助，奈何他家妻妾不容，而我也是罪臣之女不能脫籍，他只能出資為我建這一畫舫，讓我在這天地間也過得自在一些。”說罷又不禁苦笑道，“別人看是自在逍遙，與我卻是漂泊無依。”

見陸惜靈身世如此多舛，心中惻隱，勸慰道：“不想小姐身世如此漂泊，人生路長，小姐如此高潔玲透之人，想必也懂得‘守得云開見月明’之理，若心中有望，老天也不會忍得讓小姐失望的。”

陸惜靈依然是愁眉不展，哀嘆道：“公子勸慰，小女子心下感激，心中只盼父母安好，冤案得雪，有生之年能一家團聚已是知足，其余事不過是隨緣罷了。”

“不知令尊得罪何人，遭此陷害？”聽得冤案，赫連恪愈加好奇。

“家父原為漢陽縣知縣，知州陳大人縱容親屬兼并土地，弄得鄉民怨聲載道，家父生性正直，要上報朝廷，不想被知州陳大人將奏折攔下，反參家父教唆鄉民滋事，擾亂敵方政事，朝廷下旨，將家父革職查辦，后又判家父教唆鄉里，收受賄賂，流放充軍了。”陸惜靈想起父親遭奸人所害，蒙冤未雪，就悲從中來，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