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節(jié)⁽¹⁾

各位高貴的先生們，過節(jié)好！祝咱們大家四月一日愉快！

祝你——祝你——還祝你，先生，長命百歲，多過一過這個快活的節(jié)日——喂，請別一聽這話就皺眉頭，就把面孔板起來。咱們朋友之間，何必講什么客套？你也明白：大家彼此彼此，都有那么一點點兒——傻氣。在這個“普天同慶”的節(jié)日，人人喜笑顏開，誰要自命清高，就讓他走開！我可不是那種縮頭縮腦的人。我現(xiàn)在不受公司的約束，做事也不怕人知道。今天，我在這林子里⁽²⁾跟大家見面，告訴你，可不是為了想充聰明人。吾乃傻瓜是也。你把我這話琢磨一下，自己領(lǐng)會去吧。地球上四面八方都有我們這一邊兒的人——這還是最低的估計。

把那起泡沫的鵝栗酒，往這杯子里斟滿！今天，咱們不喝那使人聰明、憂郁、圓滑的紅葡萄酒。讓咱們唱起那支阿珉斯輪唱曲——“杜達米，杜達米”——那歌兒是怎么唱的？

眼前何所見？

唯有大傻瓜。⁽³⁾

現(xiàn)在，我信口瞎謅，看看根據(jù)歷史誰真正算得上是過去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我肯定會說出不少頭號傻瓜來。至于說到當今的愚人，哪，我不必遠求，把老兄算上一個就行了。

請把你那錐形帽挪開一點兒——它擋住了我的短棒⁽⁴⁾。人人各有所好，高興按照自己喜愛的調(diào)子敲鐘?，F(xiàn)在，我就要讓——

教堂那口發(fā)瘋的老鐘

響出亂糟糟的聲音。⁽⁵⁾

恩披多克利斯⁽⁶⁾先生，久違久違。你投身于伊特納火山口中去捕捉火蛇，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比采集海草還要危險吧？閣下不把胡子燒焦已屬萬幸了。

哈，克列姆普洛圖斯⁽⁷⁾，你到底在地中海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涼菜？我想，你要算是頭一名為大公無私的目的而投水的熱病患者了！

蓋比爾⁽⁸⁾，你這石匠師傅的元老，建造巴別塔的泥瓦工頭領(lǐng)，遠古的老前輩，請帶著泥刀來吧！你蠻夠資格在我右首就座，做口吃者的保護人。你那造塔工程，假使我對希羅多德的記載沒有記錯的話，大概是進行到海拔十六億米左右才停下來。上帝保佑，你要打多長時間的鐘，才能通知完你那些在塔頂?shù)墓と说绞灸玫孛嫔先ビ貌?？再不然，你把吃的大蒜、蔥頭用火箭送上去嗎？我們這里，在魚街山的大火紀念塔，自以為夠了不起了?？墒?，看了你們那種高度，我真不好意思向你炫耀——說假話就是壞蛋。

怎么，心胸闊大的亞歷山大⁽⁹⁾，一個人在那兒流眼淚！——小寶寶，哭啊哭，還用手捂著眼。他鬧著再要一個地球玩兒，圓圓的，像橘子一樣——勇敢的小伙子。

阿丹姆斯牧師⁽¹⁰⁾——老天在上，我對你先生的事業(yè)滿懷敬意——請賞臉念一念你借給廢話太太的那一篇講道文——就是放在你皮箱里的，第二十二篇——論婦女的饒舌——這篇信筆亂寫、不知所云的文章拿到今天這個日子來念倒挺合適。

好心的雷蒙德·拉萊⁽¹¹⁾先生，你像個聰明人。其中錯誤，請你糾正。——

鄧斯·斯考圖斯⁽¹²⁾，請丟開你那些抽象定義。我要罰你一個滿杯，給你出一個難題。今天咱們說話、做事，一律不許使用三段論法。招待員，把這些邏輯程式統(tǒng)統(tǒng)挪開，免得讓哪位先生為難，損傷了他的理解力，就像被什么東西絆倒，摔壞了小腿骨。

斯蒂芬先生，你遲到了。——哈，寇克斯，你也來了嗎？——阿古契克，親愛的爵士，我向你致意?！獪\潭先生，我是閣下卑賤的仆人，在此聽候差遣?！獝瀸m老爺，你默默無語，我也少說為妙?！獑伪∩贍敚?a href="#jz_1_247" id="jzyy_1_247">⁽¹³⁾為了不擠著你、撞著你，可真讓我作了大難?！袢諄碣e要想開開心，就全仰仗你們六位了?！芮宄芮宄?/p>

哈，一向在盧德蓋特開店賣書的那個不再指望交好運的老好人老拉，——⁽¹⁴⁾你又來了嗎？愿上帝保佑你穿的那件緊身上衣，那可是不太新了，就跟你賣的那些老書一樣陳舊?！愀蓡徇€是那樣匆匆來去、到處奔跑？——你的那些顧主們，有的不在了，死了，有的臥病在床，他們早就不讀書了?！墒?，你仍然到他們那兒去，看看是不是還能賣掉一兩本書?！鋵?，就連格蘭維爾·夏——⁽¹⁵⁾，那品德高尚的人，你最后的一位主顧，也都不在人世了。

潘迪翁國王，他死了，

你的朋友們都被放在鉛棺里埋葬。⁽¹⁶⁾

然而，高貴的老拉，進來吧，請坐在阿馬多⁽¹⁷⁾和吉訶德兩位先生的中間——因為，無論從你那彬彬有禮的儀表，一本正經(jīng)的神氣，從你自己對自己發(fā)出的那種奇妙微笑，或是你對于別人表示的那種溫和微笑，以及你那華麗雕琢的措辭，充滿智慧的警句，你比起那兩位有教養(yǎng)的西班牙紳士來確實毫無遜色。除非我對于騎士精神一竅不通，我才能忘記你怎樣坐在兩位老姑娘之間演唱《麥克希思之歌》⁽¹⁸⁾，你怎樣帶著馬伏里奧⁽¹⁹⁾式的微笑，一會兒向這一位，一會兒又轉(zhuǎn)向那一位一本正經(jīng)地求愛，唱著：“無論娶哪一個，我都是有福人！”——仿佛這位歌劇主人公不等待千年萬代時光流逝，休想在這兩位同樣值得贊美的好小姐當中作出這種動輒得咎的選擇；——你的表演簡直無從模仿，叫人看了，覺得這首歌仿佛不是蓋依為他的人物寫的，而是塞萬提斯為他的人物寫的。

現(xiàn)在，還是從這高超的境界中走出來吧，我們這次愚人節(jié)的歡宴也不要拖過了時辰，——因為，現(xiàn)在離四月二日也沒有幾個鐘點啦，——看官，說一句真心話吧：我愛傻子——仿佛我跟他沾點兒親戚關(guān)系。我小時候，由于天真無知，遇事只看表面，不能深入一層，所以，讀《圣經(jīng)》里那些寓言，猜不透其中的微言大義，我心里只同情那個把房子蓋在沙土上的糊涂建筑師，而不同情他那位聰明的鄰居⁽²⁰⁾；那個把一錠銀子好好保存下來的老實人受到嚴厲責(zé)罵⁽²¹⁾，我感到不平；至于那五個缺心眼兒的童女⁽²²⁾，我對她們不僅有好感，簡直還有點兒偏愛，覺得她們的樸拙較之她們競賽對方的精明更為可貴，因為，在我看來，后者那樣小心翼翼，有失女性風(fēng)度。凡是在我能夠長期維持交情、互相以誠相待的朋友當中，沒有一個不是在性格中帶有幾分傻氣的。我尊敬在智力上有偏差的老實人。一個人在你面前做出可笑的蠢事，這就保證著他絕不會在背后出賣你、欺騙你。我重視由明顯的幻覺所保證的穩(wěn)妥，由不合時宜的話所帶來的安全?？垂?，請聽我一句話吧，就算是一個傻子告訴你的：一個一點兒傻氣都沒有的人，心里必定存有一大堆比傻氣壞得多的東西。語云：“凡屬笨鳥、呆魚，如山鷸、雎鳩、鳘魚頭之類，其肉必更細嫩?！?a href="#jz_1_257" id="jzyy_1_257">⁽²³⁾世俗通常當作傻瓜看待的人，無非是世俗所無法了解之人而已矣。我們?nèi)祟惍斨心切┳钌屏嫉拇蠛萌?，莫不是傻得可愛；正因為如此，他們才為女神所寵愛，是她的嬌子?！?，看官呵，倘若你把我的話任意解釋，超出了合理的范圍，那么?span id="6g8msqn" class="kaiti">四月一日大傻瓜的帽子就該戴在你的，而不是我的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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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從歐洲流行起來的四月一日“愚人節(jié)”，據(jù)說起源于古時慶?！按悍帧保?月25日至4月1日）的風(fēng)俗，后來變成一個民間歡鬧嬉戲的節(jié)日，人們在此日可以互相愚弄、開玩笑。蘭姆在這篇文章里以一個愚人節(jié)歡宴主持人的身份說話。

(2)這篇文章的假定背景是：在一個樹林里，作者和朋友們（每人都戴著愚人的錐形帽或帶小鈴的帽子）正在舉行愚人節(jié)宴會。

(3)見莎士比亞喜劇《皆大歡喜》（又譯《如愿》）第二幕第五場：這首輪唱曲是劇中人物阿珉斯和杰奎斯唱的?！岸胚_米，杜達米”是歌詞中的表音詞，意思指“希臘文里召喚傻子們排成圓圈的一種咒語”。

(4)指喜劇丑角手持的短棒（用紙板做的）。

(5)引自華茲華斯《泉水》一詩。

(6)古希臘的一個哲學(xué)家，為了證明他能成神，跳進伊特納火山口。

(7)另一個古希臘哲學(xué)家，相信靈魂不死，為了尋找柏拉圖說過的理想極樂世界，投身海中。

(8)據(jù)《舊約·創(chuàng)世記》第11章，古時人類要在示拿地方造一座通天的塔，上帝變亂他們的語言，才未造成。那個地方叫做巴別。蓋比爾是蘭姆所杜撰的造塔總建筑師。（文內(nèi)希羅多德云云，是蘭姆開玩笑編造的。）

(9)據(jù)說，古希臘的亞歷山大大帝無往不勝，連連開拓疆土，后來因為再沒有地方可以讓他去征服而哭泣起來。

(10)阿丹姆斯牧師，廢話太太，是菲爾丁的小說《約瑟夫·安德魯斯》中的兩個人物。但小說里并沒有蘭姆說的這個細節(jié)。

(11)雷蒙德·拉萊（約1235—1315），西班牙哲學(xué)家和神學(xué)家，被稱為“聰明博士”。

(12)鄧斯·斯考圖斯（約1265—1308），歐洲中世紀的煩瑣哲學(xué)家。

(13)斯蒂芬，英國作家本·瓊生的喜劇《個性互異》中的人物；寇克斯，本·瓊生的喜劇《巴托洛繆市場》中的人物；阿古契克，莎士比亞喜劇《第十二夜》中的人物；淺潭，悶宮，莎士比亞歷史劇《亨利四世》第二部中的人物；單薄少爺，莎士比亞喜劇《溫莎的風(fēng)流娘兒們》中的人物?！@六個都是喜劇性的人物，“活寶”。

(14)此人叫拉姆塞，其他不詳。

(15)格蘭維爾·夏普，當時的一個屬于教友派的廢奴主義者。

(16)引自理查德·巴恩費爾德的詩《它發(fā)生在某一天》。

(17)阿馬多，莎士比亞喜劇《愛的徒勞》中的人物，“一個怪誕的西班牙人”。

(18)《麥克希思之歌》，英國詩人約翰·蓋依（John Gay，1685—1732）的劇本《乞丐的歌劇》中的插曲，內(nèi)容敘述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中的強盜麥克希思，同時被自己告密者的女兒波莉和監(jiān)獄看守的女兒露西兩個姑娘所愛，在進行選擇之中左右為難。蘭姆在這里描寫的是他這個朋友當著兩位老姑娘演唱這段歌曲的情景。

(19)馬伏里奧，莎士比亞喜劇《第十二夜》中伯爵小姐奧莉維亞的管家，自作多情地愛上他的女主人。

(20)見《新約·馬太福音》第7章第24—26節(jié)。

(21)見《馬太福音》第25章第14—30節(jié)，第1—13節(jié)。

(22)見《馬太福音》第25章第14—30節(jié)，第1—13節(jié)。

(23)此語無據(jù)，此理亦奇，屬于蘭姆杜撰的“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