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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斯隆·烏爾夫曼交給多克的那張銀行儲蓄單來自奧哈伊的林地儲蓄信貸協(xié)會。根據(jù)里特姨媽的說法,它是米奇控股的眾多儲蓄信貸協(xié)會[249]之一。

“他們的顧客呢?你覺得他們是什么類型的人?”

“大部分都是個體私宅業(yè)主,我們這一行的人管他們叫‘笨蛋’。”里特姨媽說道。

“那貸款呢——有沒有不同尋常之處?”

“農(nóng)場主,本地承包商,也許偶爾還有幾個薔薇十字會員[250]和通神論者[251]——噢,當然,還有克里斯基羅頓,這個公司建了不少房子,也做景觀設計,最近還搞室內(nèi)裝潢,很俗氣,但是收費高。”

多克的腦袋就像一個立體銅鑼被小錘子敲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在斯隆家中看到的照片,上面就有這樣一個模糊的外語單詞。“怎么拼這個詞,是什么來頭?”

“桌子上就擺著他們的宣傳冊,我找找,記得就在前寒武紀層這一塊……哈哈,在這里:‘位于景色秀麗的奧哈伊山谷,克里斯基羅頓研究所,這個名字來自古代印第安單詞中的‘寧靜’,它為您帶來靜謐,實現(xiàn)與地球的和諧,傾力照料那些在六七十年代這種史無前例的生活壓力下出現(xiàn)情緒危機的人們。’”

“聽上去確實像一所高級精神病院,對吧?”

“這些照片不會給你太多線索的,拍這些時鏡頭上都抹了油,就像一些色情雜志。這里倒是有個電話號碼。”多克抄了下來。她又說道:“順便提句,給你媽打電話。”

“哦,見鬼。出什么事了嗎?”

“你有一個半星期沒給她電話了。就是因為這事。”

“我得工作啊。”

“好吧,最近他們認為你在販毒。我必須說,是我這么感覺的。”

“是嗎?他們覺得吉爾羅伊[252]才算在過日子,是個什么運營經(jīng)理來著,為他們生了孫子,還有房產(chǎn)之類的,這是可以理解的,對吧?而我就應該是那種緝毒警察時刻盯梢的人。”

“多克,你這是在和唱詩班布道。在我學會說話之前,我就想著離開那地方。他們會看見我以每分鐘一英里的速度踩著粉紅的小童車穿過甜菜地,然后我一邊尖叫一邊被拽回來。孩子,關于圣華金我懂得比你多。再說一次,伊爾米娜說她想念你的聲音。”

“我會打給她的。”

“她也同意我的看法,認為你應該去看看帕科伊瑪那塊兩英畝的地。”

“拜托,我可不去。”

“還在市場上出售呢,多克。就像我們這行說的那樣,趁著年輕,搞塊地吧。”

利奧·斯波特羅和伊爾米娜·布瑞茲是1934年在世界上最大的拉米紙牌[253]戶外賽上相遇的。這個比賽每年在里彭[254]舉行一次。利奧在拿她丟出來的牌時,說了一句:“現(xiàn)在,你確定你不想要了嗎?”按照伊爾米娜的說法,當她把目光從牌上移開與他對視時,她就無比確定她想要的是什么。她那個時候還住在家里帶學生,而利奧在酒廠有份很好的工作。這家酒廠在西海岸有一個拳頭產(chǎn)品,名字叫做“午夜特釀”。每次利奧剛一露頭,伊爾米娜的父親就會用W·C·費爾茲[255]的慣用腔調(diào)說話——“啊?酒鬼的朋——朋——友……是是的……”利奧開始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于是每次過來接伊爾米娜出去約會時,都會帶點酒過來。很快,他未來的岳父就用利奧的公司折扣價,整箱地買這東西。多克第一次喝的酒就是“午夜特釀”,這是祖父布瑞茲在單獨帶孫子時的心得。

多克呆在家里收看76人隊和雄鹿隊的東區(qū)半決賽[256],其實主要是為了看卡里姆·阿卜杜爾-賈巴爾,當此人還叫“路易斯·阿爾辛多”的時候,多克就已經(jīng)崇拜這個球星了。在比賽的暫停間隙,他意識到下面的街上有人在喊他名字。起初他以為是里特姨媽,以為她偷偷決定要以他的名義把這個地方賣出去,所以帶山下的夫婦看房子,而里特姨媽之所以要挑這種不方便的時間,是因為這種客戶很討人嫌。等到他走到窗戶那一看,才明白自己是被一個很像的聲音弄得搞混了。原來是他的媽媽伊爾米娜站在街上,不知怎么搞的,居然和樓下的艾迪聊得正歡。她抬起頭看見了多克,然后開始高興地揮手。

“拉里!拉里!”在她身后是一輛1969年產(chǎn)的奧茲莫比爾[257],和路邊泊好的車并行停著。多克可以模糊地辨認出他的父親利奧,身子探出車窗外,嘴里咬著一根廉價的雪茄,煙頭明暗起伏。多克這時想象自己正憑欄站在一艘很古老的遠洋客輪上,船駛出了圣佩德羅,理想的目的地是夏威夷,但如果去圣莫尼卡的話也不錯。他也揮了一下手。“媽媽!爸爸!上來啊!”他急忙把窗戶都打開,然后把電扇轉起來,雖然大麻的煙味早就已經(jīng)侵入地毯、沙發(fā)和天鵝絨畫,現(xiàn)在做這些已經(jīng)為時太晚。

“我該去哪里停車?”利奧喊道。

問得不錯。關于在戈蒂塔海灘停車,人們說的最中聽的話,也是“沒個準樣”。規(guī)章制度莫名其妙隔了一條街(經(jīng)常是一個空位)就會變個樣,應該是某些無政府主義壞蛋設計的,目的就是要激怒司機,讓他們遲早有天會聚集起來暴動,去攻擊市政府的辦公室。“馬上下來。”多克說。

“你能收拾一下頭發(fā)嗎?”伊爾米娜見面就說道。

“等我照鏡子時就弄,媽。”他這時已經(jīng)抱住她了,雖然母親并不是特別反感被這么一個長頭發(fā)的嬉皮怪物在公開場合擁抱親吻。“嗨,爸,”多克溜進前座,“比奇弗蘭特大街那邊可能有空位。希望我們不要跑到去雷東多的半路上找泊車位。”

這時,樓下的艾迪說話了:“喔,這是你的家人啊,太酷了。”

“你們男的去停車,”伊爾米娜說,“我就和拉里的鄰居在這里呆會。”

“樓上的門開著,”多克迅速回想了一下他所知道的艾迪的刑事記錄,包括那個傳言,“別跟此人一道進廚房,你就沒事。”

“那是67年的事了,”艾迪抗議說,“所有的指控都撤銷了。”

“我的天。”伊爾米娜說道。

當然,只花了五分鐘,多克和利奧就在山下很幸運地找到個地方,至少到午夜前都能停在那里。他們回來時發(fā)現(xiàn)艾迪和伊爾米娜正在廚房,而艾迪正要打開最后一盒布朗尼蛋糕。

“噢——噢——噢。”多克晃了一下手指頭。

家里還有啤酒和半袋“奇多脆”。山上斯里克開的那家海濱食雜店會一直營業(yè)到午夜,人們快用光的東西那里都有賣的。

伊爾米娜很快提到了莎斯塔·菲的話題。她就見過莎斯塔一次,但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我總是希望……哦,你知道的……”

“別管孩子的事吧。”利奧嘟噥道。

多克意識到樓下的艾迪瞥了他一眼。這個人過去只能透過天花板來偷聽。

“她有她自己的事業(yè),”伊爾米娜繼續(xù)說道,“很難,但有時候你必須讓女孩追尋自己的夢想。當年在曼特卡附近的確有一戶叫赫本華茲的人家。他們中有些人在內(nèi)戰(zhàn)的時候搬到南邊來,在軍工廠里上班。她應該和他們是親戚。”

“如果見到她,我會問的。”多克說。

后樓梯傳來了腳步聲,從廚房那邊進來的是斯科特·歐弗。“嗨,利奧姨父,伊爾米娜姨媽。媽媽說你們從北部開車過來了。”

“我們吃晚飯時沒看見你。”伊爾米娜說。

“我得去張羅一場演出。你會在這里呆段日子的,對吧?”

利奧和伊爾米娜住在蘇珀威達大街的天勾[258]旅館,那個旅館做了不少機場的生意,里面整天住滿了失眠者、走投無路的人,當然偶爾還會有經(jīng)過認證的僵尸[259]。“那些人在走廊里蕩來蕩去,”伊爾米娜說,“有穿著公務西裝的男人,穿著晚禮服的女人,有穿著內(nèi)衣褲的,有時還有赤身裸體的。有踉蹌著到處找自己父母的小娃娃,有喝醉的,有吸毒的,有警察,有救護車技工。打掃房間的推車太多了,結果都堵在一起,人們要想去什么地方,還得進到推車里。洛杉磯整個城市都集中在那里了,距離機場只有五分鐘的車程。”

“電視怎么樣?”樓下的艾迪想知道。

“有些頻道里的電影庫挺操蛋的,”伊爾米娜說,“昨天放了一部,結果我沒睡著。我看了以后,怕得睡不著覺。你看過1947年的那部《黑水仙》嗎?”

艾迪就讀于南加州的一個電影研究生班,他尖叫了一聲,表明自己看過。他正在寫博士論文,題目是“從冷面到魔鬼——論電影中眼線筆作為潛臺詞的運用”,現(xiàn)在剛好在寫《黑水仙》里面的凱瑟琳·拜倫,她是一個精神錯亂的修女,穿著便裝出現(xiàn),眼睛上化的妝足夠觀眾做上一年的噩夢。

“我希望你能把男的也寫進去,”伊爾米娜說,“所有那些德國默片,像《卡里加里》中的康拉德·韋特,《大都市》里的克萊恩·羅格——”

“——當然,由于正色膠片[260]的庫存需求,這個事有點復雜——”

哦,天。多克走到廚房里去翻查東西,他隱約記得那里可能有一箱沒有打開的啤酒。很快利奧也探頭進來了。

“我知道肯定在什么地方。”多克困惑地高聲說道。

“也許你能告訴我這事是不是蹊蹺,”利奧說,“我們昨晚在旅館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有個人在電話那頭開始尖叫。起初我聽像是中國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最后我終于聽明白了:‘我們知道你在哪里。小心點。’然后他們就掛了。”

多克體內(nèi)又出現(xiàn)了那種抽搐。“你們住店時登記的什么名字?”

“我們通常的名字啊。”但是利奧開始臉紅了。

“爸,這可能很重要。”

“好吧,但你得理解我們,這是我和你媽養(yǎng)成的習慣,我們周末在99號公路不同的旅店住宿,都用的是假名。我們假裝成各自有了家室的人,是出來偷偷幽會的。我不想逗你玩,但這樣做很有趣。就像那些嬉皮士說的,只要能爽就行,對吧?”

“所以前臺并不知道你們的姓氏是斯波特羅。”

利奧沖他遲疑地笑了一下,這是父親用來對付兒子不滿的那種微笑。“我喜歡用弗蘭克·錢伯斯。你知道,這個名字來自《郵差總按兩遍鈴》[261]。你媽媽用的是科拉·史密斯,如果有人問起的話。不過看在老天爺?shù)姆稚希瑒e告訴她是我說的。”

“所以是電話打錯了。”多克看到了那箱啤酒,它一直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拿出幾罐放到冰箱里,希望自己別忘了這事,因為這樣易拉罐就不會像過去那樣炸開。“爸爸,你們兩個太讓我吃驚了。”他抱了一下利奧,時間長得有點令人尷尬。

“這是什么意思?”利奧說,“你在笑話我們?”

“不是,不是……我笑是因為我也喜歡用同樣的名字。”

“啊,你肯定是從我那里學去的。”

后來,大概在凌晨三四點,那個孤獨的時間,多克居然忘記了自己釋然的感覺,只記得曾經(jīng)有多么害怕。為什么他會自然而然地設想有人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他父母,并且加害他們呢?出現(xiàn)這種情況時,答案多半是“你正在臆想”。但是干他這一行,妄想癥是一種工具,能夠引導你看到可能原先無法看到的方向。他感覺到遠處有人捎來了一些訊息,如果不是癡人瘋語,對方至少在動機上來者不善。深更半夜(不管在天勾旅館是幾點)傳來的中國人的聲音,這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多克在等咖啡濾出來,正好瞥出窗外看見了索恩喬·史密拉克思,他坐在自己那款海灘小鎮(zhèn)的經(jīng)典座駕上——栗紅色的福特289“野馬”。這車用的是黑色塑料內(nèi)飾,排氣管發(fā)出緩慢低沉的震動聲,正試著給小巷車道騰出點空間。“索恩喬!上來啊,喝點咖啡。”

索恩喬兩級一跨地上了樓梯,站在門廊那喘著粗氣,手里拿著一個公文包。“不知道你起來了。”

“我也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在過去二十四小時,索恩喬和一幫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坐船出海,探訪了據(jù)信是金獠牙拋過貨物的海域地點。他們坐的船裝修得華麗俗氣,是司法部名下的財產(chǎn)。潛水員先下去察看,然后伴著海面上晃動的燈光,運上來一箱箱東西,里面裝滿了壓縮包裝的一捆捆美國鈔票。這些錢可能就是庫奇和華金幫著金發(fā)-桑四處在找的。只是,在打開集裝箱時,大家都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鈔票上沒有通常那些顯赫人物的頭像,像華盛頓、林肯、富蘭克林等。相反,無論多大面值,這些鈔票上似乎都印著尼克松的臉。聯(lián)邦政府的聯(lián)合行動小組懵了,懷疑這一船的人是不是集體出現(xiàn)了幻覺。尼克松瞪大眼睛注視著肖像橢圓邊框之外的遠處,幾乎嚇得掉了魂,他的目光渙散而怪異,似乎他本人一直在嗑某種新式的亞洲迷幻藥。

根據(jù)索恩喬的情報來源,中央情報局有段時間經(jīng)常把尼克松的臉印在北越的假鈔上,然后在對北方的例行空襲時把這些假鈔拋幾百萬下去,作為破壞敵人貨幣穩(wěn)定的手段之一。但是在美國鈔票上印尼克松,這可不太好解釋,而且有時也難以理解。

“這是什么?中情局又搞這種事?這都是廢紙。”

“你不想要?那我拿著。”

“你拿它們做什么用?”

“在被人發(fā)現(xiàn)之前先花出去一捆。”

有人認為這是中共的惡搞,目的是擾亂美元體系。這種雕版工藝實在是太精妙了,所以它一定出自邪惡的東方。按照另一些人的意見,這些東西是目前在東南亞使用的臨時貨幣,而且已經(jīng)流通一陣子了,甚至在美國本土也是可以用的。

“別忘了,這種東西對于收藏界很有價值。”

“恐怕對我來說,這太古怪了。”

“而且你想想,”索恩喬過了會又對多克說道,“從法律上說,只有亡者的照片才能出現(xiàn)在美國貨幣上。所以,在任何可以合法使用這種錢的地方,尼克松就得是個死人,對吧?所以我想,這也許是某人施的一種交感魔法,目的是想看著尼克松掛掉。”

“這樣一來肯定就好查了,索恩喬。我能拿點這東西嗎?”

“嘿,想拿就拿,然后去狂買一通。看見我穿的這雙鞋子了吧?還記得1962年那部《諾博士》[262]中諾博士穿的白色路夫鞋吧?是的!正是那一雙!我就是用一張印著尼克松的二十元,在好萊塢大道上買的鞋——沒有人仔細看,沒事的,太奇怪了。嘿!我的肥皂劇要開始了,你不介意吧?”他徑直走到電視前。

索恩喬是日間劇集《通往他心臟的道路》的忠實觀眾。本周——他有空的時候,就向多克介紹最新劇情——希瑟已經(jīng)向艾里斯吐露了她對肉餡糕的懷疑,包括朱利安在給辣椒瓶調(diào)包中起到的作用。當然,艾里斯并不十分驚訝,在她嫁給朱利安的這些年里,他們一直是輪流下廚房,所以在這些有爭議的支出中,還有幾百筆廚房賬目沒有結清。與此同時,維姬和史蒂芬還在討論在數(shù)周前叫批薩外賣時是誰欠誰五美元,有只叫尤金的狗在此事中是一個關鍵因素。

利用廣告的間隙,多克跑到廁所去噓噓,這時他聽見索恩喬對著電視機尖叫起來。他回去時發(fā)現(xiàn)他的律師正將鼻子從屏幕上撤回來。

“沒事吧?”

“啊……”索恩喬癱倒在沙發(fā)上,“該死的‘金槍魚’查理[263],哥們!”

“啥?”

“原本是個想攀附高枝的天真勢利鬼,戴著名牌墨鏡和貝雷帽,迫切地想顯示自己的良好品味,只是他有閱讀障礙,總是把‘好品味’和‘好味道’搞混淆。不過這不是最糟糕的!還有更可怕的!查理有一種強迫性的死亡欲望!是的,他希望自己被抓住,然后經(jīng)過處理放進罐子里,不是任何罐子都可以,你知道吧,必須得是‘星琪’牌的!自殺式的品牌忠誠,這是資本主義消費的深刻寓言,要讓他們高興,就必須把我們一網(wǎng)打盡,然后剁碎包裝,擺到美國超市的貨架上,而潛意識里最可怕的事情是,我們居然想讓他們這樣對待我們……”

“索恩喬,天啊,這也……”

“這是我想的一個事情。還有另一個事情。為什么我們有‘海洋雞肉’[264],但是卻沒有‘田園金槍魚’?”

“呃……”多克真的開始想這個問題了。

“而且別忘了,”索恩喬繼續(xù)嚴肅地提醒他,“查理·曼森和越共也都叫‘查理’。”

當電視劇結束時,索恩喬說道:“你最近怎么樣,多克?又要被捕了吧?”

“現(xiàn)在比格福特在跟蹤我,我隨時可能給你打電話。”

“哦,我?guī)缀跬浟恕D莻€金獠牙,對吧。在這艘船揚帆出海前,好像有人給它買了份海事保險,只保這一次出航,也就是你前任馬子應該搭的那次。登記的受益人是比弗利山的金獠牙公司。”

“假如這艘船沉沒了,他們就會拿很多錢?”

“對。”

如果這是一次騙保欺詐會怎么樣?也許莎斯塔還能及時上岸,跑到某個島上。在那里,她也許可以從礁湖上抓一些美味的小魚,拿芒果、辣椒和椰子絲當配料做魚吃。也許她睡在沙灘上看星星,那種景色是煙霧籠罩下的洛杉磯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也許她正學著劃帶舷外浮架的獨木舟在島嶼間穿梭,學著觀察洋流和風向,學著像小鳥一樣感應磁場。也許金獠牙正向著自己的命運駛去,帶著那些找不到彼岸的人,讓他們陷入充滿著罪惡、冷漠、辱罵和絕望的深淵,因為他們需要這些來更好地成為他們自己。不管他們是誰。也許莎斯塔已經(jīng)逃離了這一切。也許她是安全的。

那天晚上,多克去了佩妮的住處,他在沙發(fā)上看當天的體育集錦時睡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很久。他看見電視上有一張臉,原來正是尼克松。“總有一些牢騷滿腹的人會說,這是法西斯主義。我的美國同胞們,如果這種法西斯主義是為了自由呢?我……會……喜歡……它!”在一個巨大的房間里擠滿了尼克松的支持者,他們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有些人還舉著條幅,上面非常專業(yè)地印著同樣的短語。多克坐了起來,眨著眼睛,在電視的亮光下摸他的藏貨,最后找到半根大麻煙,然后點上。

讓他吃驚的是,尼克松此刻臉上極度興奮的表情和他從索恩喬那里搞到的二十元假幣一模一樣。他從錢包里摸出一張察看了一下,終于確認了。是的,這兩個尼克松就像是一個模子里造出來的!

“讓我想想,”多克吸了一口煙,然后思考起來。同樣的一張尼克松臉,居然跑到了電視上,可它已經(jīng)在好幾個月之前就印出來,放在幾百萬(也許是幾十億)的偽鈔上流通了……這怎么可能?除非……當然,只可能是時空旅行……某個中情局的制版家正在一個遙遠的絕密作坊里忙碌,將尼克松在電視上的形象復制下來,之后再把這個復制圖塞進一個隱蔽的郵箱[265],這個郵箱應該位于發(fā)電廠的變電站附近,所以他們可以偷來需要的電能用于傳輸信息,利用時空旅行發(fā)回到過去[266]。這里偷用的電量就分攤到每個人的電費上。事實上,你也許還可以買一種“時間扭曲險”,以防止這些信息隨著未知的能量奔涌,發(fā)到廣袤時間的錯誤方位……

“我就知道這里有什么味道。算你走運,我明天不用上班。”佩妮斜眼說道。她光著大腿,穿著多克的“珍珠豬”[267]T恤。

“這根煙把你弄醒了?對不起,佩,給——”他與其說是遞給她一個真的煙夾,還不如說是表示友好。

“不是,是那些尖叫。你在看什么啊?聽上去像是一部希特勒紀錄片。”

“尼克松。我想這是實況直播,在洛杉磯某個地方。”

“可能是世紀廣場。”這個猜測很快被報道此事的新聞記者所證實——尼克松似乎是一時興起,跑到了這家富麗堂皇的西區(qū)酒店,向一群共和黨激進分子發(fā)表講話。這些人管自己叫“加州警戒者”。當切換到現(xiàn)場觀眾的特寫鏡頭時,能看到部分人似乎有點失控了。這種集會通常都會出現(xiàn)這種情形,但其他人就不是那么感情外露,至少在多克看來,這些人不那么害怕。他們站在人群中的各個戰(zhàn)略位置,穿著相同的西裝和領帶,式樣都很土氣,似乎根本沒有在聽尼克松本人說什么。

“我認為他們不是特工,”佩妮挨著多克坐在沙發(fā)上,“首先不夠帥。更像是私人雇的。”

“他們在等著什么——哈,看!開始了。”似乎是有心靈感應一般,這些機器人般的私家偵探同時開始行動,開始向一位聽眾圍過去。這個聽眾頭發(fā)很長,怒目圓睜,穿著迷幻風格的尼赫魯襯衣和喇叭褲,他正在喊叫:“嘿,尼克松!嘿,你這個雞巴玩意!我操!你知道吧,嘿,我還要操斯皮羅[268]!操第一家庭的所有人!操你的狗!有人知道這狗叫什么嗎?不管這些了——操這個狗!操你們所有人!”他開始發(fā)瘋般狂笑,這時安全人員抓住了他,開始把他從人群里拖出去。很多人惱怒地瞪著他,嘴上憤憤不平地叫罵。“最好帶他去看看嬉皮診所。”尼克松幽默地建議道。

“這是在給革命青年抹黑。”在多克看來就是這么回事。他開始卷另一根大麻煙。

“而且這也會引發(fā)關于第一修正案[269]的爭議,”佩妮朝著電視傾近,“但還是有些……”

“是嗎?在我看,這些是典型的共和黨人啊。”

“不。我的意思是——看,這是特寫鏡頭。那個人不是什么嬉皮士,看他。他是雞崽啊!”

或者換而言之,此人正是科伊·哈林根。多克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渾身一震。他花了半口煙的時間才決定不要把這個秘密和佩妮分享。“你的朋友?”他假裝問道。

“所有人都認識他——如果他不是在司法大廈那邊晃蕩,肯定就是去‘玻璃屋’了。”

“告密的?”

“是‘線人’,拜托。他大部分時候是為紅色分隊[270]和P-DID[271]工作。”

“誰?”

“公眾騷亂情報科的縮寫。沒聽過嗎?”

“這個……為什么他要沖著尼克松那樣大喊大叫?”

“天啊,多克,這樣的話,他們又要拿臆想癥來搞你了。就算是私家偵探也不能那么天真吧。”

“好吧,他的衣著也許搭配得有點過分,但這意味著什么陷阱嗎?”

她苦口婆心地嘆了口氣。“可是他這下上了電視啊,這立刻就具有廣泛的說服力了。警察可以把他安插到他們想要的任何團體去。”

“你們這些人又在看《臥底偵緝隊》吧?這個劇給了你們這些炒冷飯的點子。嘿,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比格福特那天說要給我找個工作。”

“比格福特總是這么狡猾。他一定是在你性格中找到了某種特質……比如背叛的特質?”

“少來,佩妮。她那時候才十六歲,就做販毒生意。我只是試著幫她擺脫那種犯罪生涯。你要多久才會——”

“天啊,多克,我真不知道你為什么總是這樣為這件事狡辯。你沒有理由感到愧疚。難道不是嗎?”

“好吧,這是我自己想做的——和一個地區(qū)助理檢察官討論罪行。”

“——身份已確定,”電視里宣布說,佩妮走上前去,把音量調(diào)大,“他叫里克·多佩爾[272],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輟學生,無業(yè)。”

“我認為不是,”佩妮嘟囔道,“他是雞崽。”

該死。多克默不作聲地詛咒道。他不是那個復活的次中音薩克斯手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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