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證言(《使女的故事》續作)
- (加)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 1518字
- 2020-08-05 08:51:42
19
現在,我在學校里的地位降至史上最低。我已成了行走的禁忌:因為我們家的使女死了,女生們都相信這是厄運的象征。她們都很迷信。維達拉學校里有兩套信仰:官方的由嬤嬤們教導我們,信仰上帝以及女性特有的信念;非官方的由女生們用游戲和歌唱的方式口耳相傳。
高年級女生有好多數針數的順口溜,比如:正一針,反兩針,給你一個好先生;正兩針,反一針,他被殺死了就再給你一個。低年級女生還小,對她們來說丈夫還不算真切的人,頂多就是家具,所以盡可替換更新,就像在我小時候玩的娃娃屋里那樣。
高年級女生最喜歡的唱歌游戲叫作“高高吊”。歌是這樣唱的:
吊在高墻上的人是誰呀?咿呀咿呀呦!
是個使女,她叫什么來著?咿呀咿呀呦!
她以前叫作(在此填入我們當中某人的名字),但現在不是了。咿呀咿呀呦!
她的肚皮里有個小寶寶(在此我們會拍拍自己扁平的小肚子)。咿呀咿呀呦!
大家一起唱的時候,會有兩個女孩高高舉起手,別的女孩從下面鉆過去:一殺掉,二親親,三寶寶,四失蹤,五活著,六死掉,數到七,逮住你,紅燈紅燈紅燈!
第七個女孩就會被那兩個負責數數的女孩用手臂圈住,繞一圈,再在她頭上拍一記。現在,這個女孩就算“死了”,可以挑選下一任的兩個行刑者。我現在意識到了,這個游戲聽上去既邪惡又輕浮,但孩子們不管,能玩什么就玩什么。
嬤嬤們可能認為這個游戲蘊含了某種有益的警示和威脅。然而,為什么“一殺人”呢?為什么謀殺必須在親吻之前呢?為什么不能稍微正常一點:先親再殺呢?那時候,我常常暗自琢磨這種問題,但從沒找出任何答案。
上學時段里我們還可以做別的游戲。比如玩蛇梯棋——如果你的棋子落在“禱告者”那格里,就能升上“生命樹”的梯子,但如果你落在“罪人”那格,就要掉到“撒旦蛇”身上。我們還有涂色書,給店鋪里的招牌涂顏色——新鮮出爐:面包和魚——這也算寓教于樂吧。我們也給書中人物的衣服涂顏色——夫人們是藍色,經濟太太們是條紋色,使女們是紅色。有一次,貝卡把維達拉嬤嬤涂成了使女的緋紅色,沒少為此挨批。
高年級女生更喜歡用交頭接耳的悄悄話傳播迷信,而非唱兒歌、做游戲。她們都很當真的。比如這個:
要是你的使女死在你床上,
她的血就會沾染在你頭上。
要是你的使女的寶寶死了,
你這輩子就只有淚水和哀嘆。
要是你的使女死于難產,
你走到哪兒都甩不掉那詛咒。
奧芙凱爾死于難產,所以,我在別的女孩眼里就是被詛咒了;不過,因為我的弟弟小馬克活下來了,身心健全,所以我又被認為是特別有福氣的。女生們不會公開給我臉色看,但會避開我。赫爾達看到我走近時會斜著眼睛往天花板上瞅;貝卡會轉過身去,但吃午飯的時候,只要沒人看到,她會把自己的那份分一點給我。舒拉蜜離我遠遠的,也不知道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懼,還是對新生兒的嫉妒,或兩者兼有。
在家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寶寶身上,他也確實扯著嗓子索要關懷。他的嗓門真大啊。雖然寶拉很享受擁有孩子帶來的優越感——而且還是個男孩——但她本質上并不是慈母型的女人。她會把小馬克抱出來,在朋友們面前顯擺一下,但只是那么一小會兒,寶拉就覺得夠了,就把他遞給奶媽:一個豐滿、憂郁的使女,不久前還被叫作奧芙塔克爾,現在當然是奧芙凱爾了。
小馬克不吃不睡也不用被顯擺的時間都是在廚房里度過的,馬大們都特別喜歡他。她們喜歡給他洗浴,大驚小怪地稱贊他的小手指、小腳趾、小酒窩和小小的男性器官,他撒尿時從那兒噴出的小噴泉還真是讓人驚訝。多么強壯的小男人!
她們指望我也加入崇拜的行列,但當我沒有顯示出足夠的熱忱時,她們就叫我別再生悶氣,因為我很快就能有自己的寶寶了,那時候我就會開心了。我非常懷疑這種說法——不是懷疑自己能生孩子,而是懷疑我會開心。我盡量待在自己的房間,躲開廚房里的歡聲笑語,獨自深思這世界是何其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