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15

寶拉和我爸爸結婚后幾個月,有個使女來到了我們家。因為我爸爸是凱爾大主教,所以她就叫奧芙凱爾。“她以前應該是叫別的名字,”舒拉蜜說,“跟別的男人的姓。她們被調來調去,直到生出孩子。反正她們都是蕩婦,不需要真正的姓名。”舒拉蜜說,蕩婦就是不止和丈夫一個人有關系的女人。雖然我們并不知道“有關系”到底是什么意思。

舒拉蜜說,使女們肯定比蕩婦還蕩,因為她們連丈夫都沒有。但維達拉嬤嬤抹著鼻子說過,你不應該對使女無禮,或稱她們為蕩婦,因為她們在用贖罪的方式服務社會,我們應該為此感謝她們。

“我不明白為什么當蕩婦就是在服務大眾。”舒拉蜜在嘀咕。

“因為寶寶啊,”我輕聲回應,“使女們可以生寶寶。”

“別的女人有些也可以啊,”舒拉蜜說,“但她們不是蕩婦。”這話沒錯,有些大主教夫人、還有些經濟太太也能自己生,我們看到過她們挺著大肚子。但許多女人沒法生。埃斯蒂嬤嬤說,每個女人都想有孩子。每個不是嬤嬤、也不是馬大的女人。因為維達拉嬤嬤說,如果你不是嬤嬤,又不是馬大,還沒要孩子,那你到底有什么用?

這名使女的到來意味著我的新繼母寶拉想要個孩子,因為她不把我當成她的孩子:塔比莎才是我的媽媽。但凱爾大主教呢?我好像也不算他的孩子。好像我在他倆眼里是透明的。他們看著我,但實際上卻透過我,看到了墻壁。

使女走進我們家時,按照基列的算法,我已經快到女人的年齡了。我長高了,臉變長了,鼻子也挺了。我的眉毛變濃了,彎成了兩道半圓形,不像舒拉蜜的眉毛是細細絨絨的一小節一小節,也不像貝卡的那樣稀疏,睫毛的顏色也深了。我的頭發更厚實了,從灰褐色變成了深栗色。所有這些變化都讓我滿意,哪怕有反對虛榮的警告,我還是會端詳鏡子里的自己,轉來轉去,從各個角度細看。

更讓人警覺的是,我的胸部開始隆起,在我們不該多加留意的身體部位,毛發也滋生出來:雙腿,腋下,以及難以直述的恥部。只要這些現象出現在一個女孩身上,她就不再是珍稀的花朵了,而是一種更危險的生物。

我們在學校里學過預備知識——維達拉嬤嬤展示過一組讓人尷尬至極的圖示說明,為了讓我們明白身為女人應該完成什么責任、擔負什么樣的角色——已婚婦人的角色——但那些圖片上沒什么切實信息,也不太讓人安心。當維達拉嬤嬤問我們有什么問題時,沒人提問,因為你該從何問起呢?我想問為什么非得這樣,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因為這是上帝安排的。對于一切疑問,嬤嬤們都是這樣打發我們的。

用不了多久,我的雙腿間就會流出鮮血:同校的很多女生都有了。為什么上帝在這件事上沒有另做安排呢?但他對鮮血有一種特殊的興趣,從讀給我們聽的經文里便能知曉這一點:鮮血,凈化,更多鮮血,更多凈化,流出的鮮血凈化了不純潔的人,但你不能讓自己的雙手沾上血。血是污穢的,尤其是從女孩身體里流出的血,但上帝也曾一度鐘愛血濺圣壇。不過他已經不喜歡了——埃斯蒂嬤嬤說的——現在更喜歡水果、蔬菜、靜默的忍受和諸多善行。

就我所知,成年女性的身體是個愚蠢的大陷阱。如果有個洞,就必然會有東西塞進去,也必然會有東西鉆出來,所有的洞都這樣:墻上的洞,山里的洞,地上的洞。對這么一個成熟的女體,你盡可擺布利用,也會出很多紕漏,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覺得如果沒有這種身體,我會更好過。我想過不吃東西,讓身體縮小,還試過一天,但后來太餓了,堅持不下去,只好半夜去廚房吃了點湯鍋里的碎雞肉。

蓬勃生長的身體不是唯一讓我憂慮的事,我在學校里的地位也明顯變低了。別人不再順從我、取悅我了。我一走近,女生們就會中斷交談,還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有些人甚至會轉身背對我。貝卡沒有那樣做——她還是想方設法坐在我旁邊——但她只往前看,不再偷偷地在課桌下把手湊過來捏住我的手。

舒拉蜜依然聲稱是我的朋友,我確定那多半是因為她在別的女生群里不受歡迎,但現在反過來了,是她好心做我的朋友。雖然我一時間還沒明白風向為什么變了,但這一切讓我很受傷。

別人倒是都很明白。風言風語,口耳相傳——從我的繼母寶拉那兒開始,經由我們家無所不知的馬大,在出門辦事相遇時傳給別人家的馬大,再傳到別人家的夫人耳朵里,再傳到她們的女兒們、也就是我的校友們的耳朵里。

什么樣的風言風語?其一,我已經失寵了,有權有勢的爸爸不喜歡我了。我媽媽塔比莎曾是我的保護人;但現在她不在了,繼母見不得我好。她在家里無視我的存在,要不然就訓斥我——把那個撿起來!別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我盡量避開她,但就算我關著門也像是對她的公開侮辱。她好像知道躲在門內的我滿腦子惡毒的想法。

然而,我的掉價遠不只是因為失去了爸爸的寵愛。還有一件事在風傳中,對我特別有害。

只要有秘密可以八卦——尤其是聳人聽聞的那種——舒拉蜜就最喜歡當傳聲筒。

“猜猜我發現了什么?”有一天午餐時她問道,我們正吃著三明治。那天中午陽光明媚,我們可以在學校草坪上野餐。戶外區域的四周有很高的圍墻,墻上有鐵絲網,門口有兩個天使軍士,大門總是關著的,除非有嬤嬤們的汽車進出,所以我們在戶外很安全。

“什么事?”我說。我們學校的三明治夾的是人造混合芝士,因為去打仗的士兵更需要真芝士。陽光很暖和,草地很柔軟,那天出門時我沒讓寶拉看到我,所以這一刻我對自己的生活還算滿足。

“你媽不是你親媽,”舒拉蜜說,“他們把你從親媽那兒帶走了,因為她是個蕩婦。但你別擔心,這不是你的錯,因為你那時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我的胃抽緊了,把嘴里的三明治吐到了草地上。“那不是真的!”我幾乎是喊出來的。

“冷靜,”舒拉蜜說,“我說了,那不是你的錯。”

“我不相信你。”我說。

舒拉蜜露出又憐憫又竊喜的微笑。“是真的。我們家的馬大從你們家的馬大那兒聽說了來龍去脈,是聽你的后媽說的。這種事,夫人們都很了解——有些夫人就是那樣得到自己的孩子的。不過,我不是的,我是正經生下來的。”

那一刻,我真的恨死她了。“那我的親媽在哪里?”我追問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其實我想說:你真的、真的太壞了。這時我恍然大悟:她肯定背叛了我,在告訴我之前,她已經告訴別的女生了。所以她們才變得那么冷冰冰的,因為我帶上了污點。

“我不知道,也許她已經死了,”舒拉蜜說,“她想把你偷偷帶出基列,當時正要跑過一片森林,想帶著你過邊境。但他們追上了她,救出了你。你多幸運呀!”

“他們是誰?”我有氣無力地問道。跟我講這件事時,舒拉蜜一直在嚼三明治。我盯著她的嘴巴,我的厄運就是從那兒冒出來的。她的齒縫里有橙味假芝士。

“他們呀,你懂的。天使軍和眼目的人。他們救下你,把你給了塔比莎,因為她沒法生孩子。他們幫了你大忙。你現在有了一個更好的家,比跟著那個蕩婦強多了。”

我覺得自己相信了這種說法,渾身上下慢慢麻木。塔比莎講的故事里提到拯救我、從邪惡的女巫那兒逃跑——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我一直牽住的手不是塔比莎的,而是我親生母親的手——真正的媽媽,蕩婦。追我們的也不是巫婆,而是男人。他們可能有槍,因為那些人總是帶著槍。

但塔比莎確實選中了我。在所有那些從親生父母身邊被帶走的孩子里面,她選中了我。她選了我,也珍愛我。她愛我。這部分是真的。

但現在我沒有媽媽了,因為我的親生母親在哪里?我也沒有爸爸了——凱爾大主教不比月亮上的人和我更親近。他只是在容忍我,因為我是塔比莎的重大計劃,她的玩物,她的寵物。

怪不得寶拉和凱爾大主教想要個使女:他們想有一個真正的孩子,而不是我這樣的。我是無名之輩的后代。

舒拉蜜還在吃,心滿意足地觀望她講出來的消息滲入我心。“我會挺你的,”她用她最偽善、最不誠摯的聲音說道,“你的靈魂不會因此有什么改變。埃斯蒂嬤嬤說,所有人的靈魂在天堂里都是平等的。”

只是在天堂里而已,我心想。這兒又不是天堂。這是蛇梯棋的棋盤,雖然我曾順著搭在生命樹上的梯子爬到了高處,但現在滑落了,遇到了蛇。看到我墜落讓多少人高興啊!怪不得舒拉蜜忍不住散播這么歹毒、卻大快人心的消息。我已經能聽到身后傳來的竊笑了:蕩婦,蕩婦,蕩婦的女兒

維達拉嬤嬤和埃斯蒂嬤嬤肯定也知道。這種秘密,嬤嬤們都知道。她們就是這樣擁有了權力,這是馬大們說的:靠掌握機密。

麗迪亞嬤嬤——穿著難看的棕色制服、皺眉微笑的照片掛在我們教室后墻上的金色相框里——肯定知道所有人的秘密,因為她的權力最大。麗迪亞嬤嬤會如何評價我的困境?她會幫我嗎?她能理解我的不幸,從而拯救我嗎?可是,麗迪亞嬤嬤是真實存在的人嗎?我從沒見過她。也許她就像上帝——既是真實的,又是不真實的。如果我在夜里對著麗迪亞嬤嬤祈禱,而非上帝,那又會怎樣?

那星期的后幾天,我確實這么做了。但這實在難以想象——對著一個女人祈禱——所以我就打住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金华市| 平顶山市| 南木林县| 法库县| 壶关县| 芦溪县| 聊城市| 黎川县| 孝义市| 高陵县| 宜春市| 河间市| 连山| 皋兰县| 阿坝县| 邵阳市| 南陵县| 武功县| 普陀区| 喜德县| 临汾市| 孝昌县| 西城区| 东乡县| 南充市| 闻喜县| 南宁市| 时尚| 湄潭县| 安溪县| 大足县| 鄯善县| 洞头县| 始兴县| 富蕴县| 肥乡县| 庆元县| 临清市| 盱眙县| 祁东县| 芦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