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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大概能猜到我接下去要告訴你什么,完全不是開心的事。

我媽媽要死了。除了我,別人都知道。

我是從舒拉蜜口中得知的,她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其實不能有好朋友。埃斯蒂嬤嬤說,締結親密的小圈子沒好處,會讓別的女生感到自己被排斥了,我們應該互相幫助,讓每個人都盡量成為最完美的女孩。

維達拉嬤嬤說,有好朋友就會講悄悄話、暗中勾結、掩藏秘密,而勾結和秘密就會導致違背上帝,違背又會導致叛亂,有叛心的女孩就會變成有叛心的女人,女人有叛心比男人有叛心更惡劣,因為男人一反抗就變叛徒,而女人一反抗就成淫婦。

后來,貝卡用蚊子叫般的聲音輕輕提問:淫婦是什么?我們都很驚訝,因為貝卡幾乎從不發問。她和我們全都不同,她爸爸不是大主教,只是個牙醫——最好的牙醫,我們這類人家都在他那兒看牙齒,正因為這樣,貝卡才被允許上我們這所學校。但這意味著別的女生會看低她,也指望她遵從我們。

貝卡就坐在我旁邊——只要舒拉蜜不用胳膊把她頂開,她就總想坐在我邊上——我當時都能感覺到她在顫抖。我擔心維達拉嬤嬤會因為無禮提問而懲罰她,但任何人,哪怕是維達拉嬤嬤,都很難指摘貝卡無禮。

舒拉蜜隔著我,悄聲對貝卡說:別犯傻了!維達拉嬤嬤露出微笑,是她一貫的標準笑容,然后說她希望貝卡永遠不會經由個人體驗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那些找到答案的人都成了淫婦,下場都是被石頭砸死,或頭罩布袋被吊死。埃斯蒂嬤嬤說,沒必要讓女孩們太受驚嚇,說完,她又微笑著說我們是珍稀的花朵,誰曾聽聞哪朵小花會造反呢?

我們看著她,都拼命瞪大眼睛,以此表明我們的天真無邪,還點頭示意我們都贊同她。這兒沒有造反的花朵!

舒拉蜜家只有一個馬大,我家有三個,所以我爸爸比她爸爸更重要。我現在明白了,這是她想和我成為好朋友的原因。她是個矮矮胖胖的小姑娘,梳著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讓我很嫉妒,因為我自己的辮子又細又短,而且,黑色的眉毛讓她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成熟。她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但只會在嬤嬤們看不見的時候才表現出來。當我們有所爭論時,她總是要當正確的那一方。如果你和她唱反調,她就會把她最初的觀點再講一遍,只不過更大聲。她對很多女生都挺粗魯的,尤其是對貝卡,我不得不羞愧地告訴你:我太軟弱了,不敢駁斥她。應對同齡的女孩時,我總顯得很弱勢,但在家里,馬大們又說我倔頭倔腦。

“你媽媽快死了,是不是?”有天吃午餐時,舒拉蜜悄悄在我耳邊問道。

“沒有的事,她不會死,”我也悄聲回答,“她只是有些特殊狀況!”馬大們就是這樣說的:你媽媽有些特殊狀況。因為有狀況,她才需要長久地休養,才會咳嗽。最近,馬大們開始把托盤端上樓,送到她的房間;那些托盤被端回來的時候,盤子里的吃食幾乎都沒被碰過。

大人們不許我再頻繁地探望她了。我去的時候,她的房間總是非常昏暗。聞起來也不像她了,以前她身上總有股淡淡的、甜蜜的氣息,好像我家花園里盛放的玉簪花,但現在好像有個又臟又臭的陌生人潛入了她的房間,藏在了床底下。

媽媽蜷縮在繡藍花的床罩下面,我會坐在她身邊,握住她戴著魔戒的干瘦的左手,問她的特殊狀況到什么時候才算完,她會說她一直在祈禱病痛能快點終結。聽她那樣說,我就放下心來:那意味著她將會好轉。隨后,她會問我是不是聽話,是不是開心,我都說是的,她就捏捏我的手,要我和她一起祈禱,我們會唱起那支天使站立在她床邊的禱告歌。然后她會說謝謝你,表明那天的探望到此為止。

“她真的要死了,”舒拉蜜湊在我耳邊說道,“那就是她的狀況。要死了!”

“那不是真的,”我也湊在她耳邊,但說得太大聲了,“她會好起來的。她的病痛很快就會終結。她為這事祈禱的。”

“姑娘們,”埃斯蒂嬤嬤說道,“午餐時,我們的嘴巴是用來吃東西的,我們不能一邊交談一邊咀嚼。有這么可口的美食,我們不是很幸運嗎?”午餐是雞蛋三明治,我平常還挺喜歡的。但那個時刻,三明治的味道卻讓我犯惡心。

“我聽我們家馬大說的,”等埃斯蒂嬤嬤的注意力轉向別處時,舒拉蜜又湊過來說,“是你們家的馬大告訴她的。所以是真的。”

“哪個馬大?”我問。我不相信我們家有哪個馬大會這么不守信義,竟會造謠說我媽媽快死了——就連整天虎著臉的羅莎都不會這么做。

“我怎么知道是誰?她們就是馬大嘛。”舒拉蜜說著,把她那又粗又長的辮子甩到身后去了。

那天下午放學,我們家的護衛開車送我回家后,我直奔廚房。澤拉在揉面,要做派;薇拉在分切一只雞。爐灶上,文火燉著一鍋湯:切好的雞塊就是要放進湯里去的,還有各種蔬菜雜碎和骨頭。我們家的馬大在食物方面很講求實惠,決不浪費各種配給。

羅莎俯身在兩只大水槽前洗盤子。我們有洗碗機,但除了大主教晚宴在我們家舉辦那天,馬大們平時都不用它,因為太費電了,薇拉說,因為在打仗,電力供應短缺。有時候,馬大們會說這是場心急的仗,因為心一急,鍋永遠開不了;要不然就說是以西結之輪(1)大戰,因為以西結看到的大輪子到處滾動,卻是哪兒都到不了;不過她們只在私底下這么說說。

“舒拉蜜說你們中有人跟她家馬大說我媽媽快死了,”我脫口而出,“是誰說的?這是胡說!”

她們三人全都停下了手頭的事情。好像我揮動了魔杖,將她們瞬間凍結在了原地:澤拉手拿搟面杖,薇拉一手舉著切肉刀,另一只手攥著一條又長又白的雞脖子,羅莎拿著淺盤和洗碗布。然后,她們面面相覷。

“我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澤拉的語氣柔緩,“我們以為你媽媽跟你說過了。”

“或是你爸爸說的。”薇拉說。那么說太蠢了,因為他哪有什么時間跟我說這些?最近,他幾乎都不著家,就算回家了,要么獨自在餐廳吃晚餐,要么就關在他的書房里做重要的大事情。

“我們很抱歉,”羅莎說,“你媽媽是個好女人。”

“模范夫人,”薇拉說,“她受了很多苦,卻毫無怨言。”這時候我已經撐不住了,趴倒在廚臺上,雙手捂住臉哭起來。

“我們都必須忍耐降臨在我們身上的痛苦,”澤拉說,“我們必須繼續抱有希望。”

希望什么?我心想。還剩下什么可以希望的?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失落。

過了兩晚,我媽媽去世了,但我直到早上才知道。我很氣,氣她病得那么重,還氣她不告訴我——其實她用她的方式告訴我了:她祈禱的是病痛盡快終結,而她的禱告也確實得到了應驗。

等我不再生氣了,就覺得有一部分的自己被割除了——心的一部分,現在顯然也死了。我希望圍繞她床邊的四名天使終究是真的,希望他們照看她,并帶走她的靈魂,就像歌里唱的那樣。我試著去幻想那幅畫面:他們把她抬升再抬升,直到升入一團金色的云朵。但我實在沒法相信那會是真的。


(1)《圣經·以西結書》中以色列地方的先知,在經文中提到自己看到的許多異象,輪子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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