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華月色被枝叉擋于上空，林子里伸手難見五指。一道白影緩緩從暗處走來。

哪怕看不清楚，她仍然能察覺是他。司辰頎長的身影在靠近，熟悉的嗓音飄進(jìn)她耳朵：“傷大好了？”

“痊愈了。”

“怎么不多歇幾天，就練劍了？”

“已沒有什么大礙。幾天不使劍，怕就不如此前凌厲了。”

她一向十分用功，他知道。

她把劍插入殼中，抬頭望著他。夜色中，一切都不那么清晰，他濃如潑墨的黑發(fā)，星辰般的眼眸從她身上一滑而過，落向遠(yuǎn)處。

“睡不著出來散步么？”她問。

“嗯。”

“既然府里也有可能來刺客，你還是別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散步了。”

司辰淡然道：“那夜疏忽了。今日來這兒，是被你的劍聲吸引。”

“哦。”潮笙抱了抱拳，“既然要散步，我就不打擾你了。”

司辰叫住轉(zhuǎn)身就要走的她，“一個人散步很無聊，你陪我走走。”

她怔住了。陪他，散步？

古怪的感受漫過心田，潮笙走在司辰身畔，他喜靜，不怎么說話，她也安安靜靜地走在他身畔。一直走到湖邊，司辰才道：“你不問那幾個刺客的事？”

“我已經(jīng)問過孟華了。”

“你近日都在府中，不知道京城里發(fā)生了件有趣的事。”他的聲音里帶了笑意。

“有趣的事？”她迷惘地望著司辰的笑顏。

“嗯。朱雀樓外有一個榜，通常張貼的是時下名人雅士的畫作或是詩詞，但近日出了一則尋人啟示。”司辰緩緩道來，“尋人啟示配了丹青，畫中青年男子身著白色交領(lǐng)朱子深衣，烏發(fā)半束，戴著白玉冠。看著，倒有三分像你。”

“……”潮笙默了。

司辰接下去道：“尋人倒也罷了，配詞卻有意思。來自梁國，叫燕紫鳶的姑娘對這位白衣公子一見鐘情，在朱雀樓苦等他無果，便出了個尋人啟示，望找著這位公子，與他結(jié)作秦晉之好。”

“……”潮笙聽出來了。他說的那個白衣男子，是作了男裝打扮的她。可她并不知道燕紫鳶是誰。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莫非……燕紫鳶是那日被她騙至后院，偷龍轉(zhuǎn)鳳換了鈴鐺的“藍(lán)衫公子”？

司辰好整以瑕地望著她，“你覺得有趣么？”

“做為女子被姑娘家一見鐘情，似乎不怎么有趣。”潮笙沒什么情趣地道。

司辰聞言卻笑了。“可見扮作男子，你委實很有吸引力。將來有女子要對付，只要你化作男裝去色誘她，便可以馬到成功了。”

潮笙抿了抿唇，一絲笑意在她眼里閃逝。他是在開玩笑么？

七月盛夏，但湖邊涼風(fēng)習(xí)習(xí)，甚覺涼爽。司辰道：“既然你已可以練劍，想必傷已完全康復(fù)。明晚隨我去個地方。”

“是。”

“作男子裝扮，換夜行衣。”

潮笙眼眸微瞠，“男子裝扮……”

“不是讓你去色誘姑娘，別太緊張。”他了她心事地笑道，“換了裝扮好辦事而已。”

和司辰相約亥時在王府側(cè)門碰面，她到時，他還未到。側(cè)門口拴了兩匹駿馬，趴在地上靜地等著他們。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司辰來了，身上穿著淡紫色滾著金邊的直裾，壓根兒不是黑鴉鴉的夜行衣。讓她穿夜行衣，而他穿得光鮮亮麗，這是要去哪兒？

原本她猜測他們要摸去什么地方做偷雞摸狗，或是暗殺之事，現(xiàn)今看來，似乎她猜錯了。

二人翻身上馬，司辰只道：“跟著我。”便駕馬先行。

潮笙緊隨在后。

宋國百姓都睡得早，亥時末的大街上，已了無人跡，唯有風(fēng)月場所才亮著燈籠如同白晝。策馬奔騰了一刻鐘，他們放慢了速度停在一條小巷里。

司辰欣然下馬，背對著潮笙，將外衣解了。露出里面的黑色夜行衣。

司辰轉(zhuǎn)過身時，臉上已綁了個面巾。潮笙想，他們是還是要去做宵小之事。

潮笙邊系面巾邊問：“我們要偷什么？”

他一怔，“偷心。”

她不解。他道：“稍后我會到一間屋子去，你在外頭等我。”

……聽著像是偷情。

他們繞到另一條巷子，躍上屋頂，貓著腰往前方疾奔。司辰停在一處大院屋頂，瞧著里面。

借著月光，可以瞧見院中沉寂幽靜，一個人影也沒有。司辰帶著潮笙跳到一間小院子，環(huán)望四周，矮樹石桌，院子盡頭是一扇圓形拱門，他朝那邊奔跑，潮笙緊隨其后，過了拱門，是更大些的院子，連著數(shù)間廂房擺在眼前。

她看了看他。這么多房間，他要去哪一間？

忽然間，不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隱約的燭光從聲音那端搖搖晃晃照來。司辰將潮笙一拉，閃進(jìn)某個狹小的地方。僅有的一點光隨著他關(guān)閉拉門消失，眼前漆黑一片。

潮笙抬頭的瞬間，嘴唇驀然劃過某個柔軟物什，將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地要將他推開。他卻猛得將她壓向她身后的墻。她這才驚覺他們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地方非常小，容兩人呆著已是極限。

他在她耳邊小聲道：“擠一擠，等外面的人走了我們再出去。”

他的呼吸在她頭頂，他的心跳在她耳邊，他身上的香氣似有若無鉆進(jìn)鼻間，她可以感覺到他溫?zé)岬纳眢w和堅硬的身軀。

她臉上涌上熱意。及笄之后，他與她再從未如此近距離地靠近過。

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司辰推開一條小縫看外面，確認(rèn)外頭沒人了，才率先走出去。

潮笙出來后望著他們藏身的地方，是個夾層，大戶宅院通常將拿它來放置挑燈籠的桿子的。司辰找到一間房間，輕聲和她道：“你躲起來，我去了。”

她張口欲言，想了想，把話收回腹中，自己躍上屋頂上。

望著腳底下黑漆漆的瓦片，她有沖動想打開看看，他在房間里做什么？

可是，終究理性戰(zhàn)勝了沖動。不論他在偷心還是偷情，她都只適合當(dāng)個望風(fē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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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辰推門進(jìn)去，又迅速拴上門。

這是女子的閨房，床帳垂著，他拉開帳子，動作驚動了床上的女子，她驚叫一聲：“誰？”

溫?zé)岬氖终乞嚾晃孀∷淖欤纱笱劬Γ情g飄來茉莉香氣。

她頓時知道是誰了。放棄了掙扎，軟手將他的手掌拿下，一雙眸子望著他，雖然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個輪廓。“你……你怎么來了？”

“我不是說過么，會找一個只有我們二人的安靜地方。這里可夠安靜？”

紀(jì)君芙臉頰熱燙，“……早聞宋國風(fēng)氣開放，原來是真的。可孤男寡女如此相會始終不妥，你容我穿件衣衫，可好。”

她悉悉索索穿上中衣，正要下床。

“別忙。”他按住她欲要起身的動作，“就坐著說說話，我一會兒就走的。”

孤男寡女坐在她的閨床，這是何等親密的關(guān)系。這畫面，她連想都不敢想。她心中澎湃，咬著嘴唇：“不知道王爺你……半夜前來……”

他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自我成年以來，紀(jì)姑娘是我見過最聰慧可人，溫婉嫻淑的女子。宋國多少才俊為你傾心，未料到連我也……”

紀(jì)君芙聞言全身滾燙沸騰。她又羞又喜，完全沒有想到今晚之事。

“我知道陳國民風(fēng)保守，我這樣是失禮了。前些日子一別，總是盼望著能再見一面。所以今晚沒能忍住，就偷偷來了。”

紀(jì)君芙心跳如雷，羞澀地抬頭望進(jìn)他漆黑的眸子。啊，這是他的眼睛，那么專注地望著她，令她頓時無法呼吸。

他握住她的手，她羞得掙扎半晌也沒掙開，只好由他握著。“王爺你……可我，我馬上就要回陳國了。”

他好聽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你幾時起程回去？”

“后天。”惆悵自她心底蔓開。他與她緣分剛起，莫非就要斷了？

“走得這么快……那我得準(zhǔn)備準(zhǔn)備了。”

“準(zhǔn)備什么？”紀(jì)君芙怔住。

“難得遇到令我牽掛的人，我不會輕易錯過你。”

紀(jì)君芙覺得今晚的一切都像是夢，他的到來，已叫她吃驚，他青睞她也叫她驚喜不已，她輕輕地掐了掐自己，微微的疼痛感，告訴她，不是夢，是真的。她聽到他說：“既然你不能留，我就送你回陳國。等到陳國，向你家人提親可好。”

她圓眼微瞪，“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司辰微笑。

黑暗中，他的笑令她胸口一暖。紀(jì)君芙小聲道，“后天清晨我們啟程回陳國，王爺果然有意，就到北城門來相見。”

“好。”

片刻后，司辰與潮笙會合，兩人原路返回，一起策馬回府。

把馬交給側(cè)門的守門衛(wèi)兵，他們并肩走回府內(nèi)。此時的司辰，已經(jīng)換回了那身華麗的紫衣。

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好，莫非是偷心偷得不順利？

臨分別時，他忽然湊過來，潮笙下意識往后，他攬住她的腰用力將她擁入懷中，俯首湊在她發(fā)間聞了聞。潮笙瞪大雙眼，身體緊繃，心跳如雷，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是什么香味？”他放開了她。

“什，什么？”她迷惑地望著他。

“你帶了什么香囊，還是用了薰香？”

她莫名奇妙的望著他，他也不等她回答，正了神情，道：“收拾收拾，后天隨我出一趟遠(yuǎn)門。”

“哦。”她的呼吸還未平穩(wěn)，還在他剛剛那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中沒回過神來。

“大概要去一兩個月時間，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

潮笙意外，“去這么久。”

“嗯。我們要去一趟陳國。”

陳國？她隨口問：“去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

“當(dāng)作去玩吧。”

潮笙本能地將今晚之事和去陳國的事聯(lián)系在一起，然司辰不說，她也不急著知道，反正去了陳國究竟要做什么，他總會說的。

雪秀知道她要和孟華，司辰他們一起去陳國，心情頓時低落。“要去那么久！你才回來不過幾天，我們又要分開了。”

潮笙笑笑，“早在跟著司辰那天開始，便做好了要東西奔走的準(zhǔn)備。”

雪秀想了想，嘆口氣：“從前我擔(dān)心孟華，如今我要多擔(dān)心一個你。”

“不必?fù)?dān)心，你可聽說，我如今是京城最高明的劍客，尋常人要傷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更何況不是每回出門都有危險。”

雪秀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們要去那么久，可王爺?shù)幕槠冢皇钦谀莻€時候么？能趕得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