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黑風高的夜。
除了天上的星星,沒人發現一紅唇女子倚樓而歇。
女子身著夜行衣,刻意收斂起氣息,靜靜等待著什么,眼睛緊緊盯著下方的院子。
此時的院子剛剛熄了燈,不一會便傳出了男人的酣聲。
女子勾起嘴角,猩紅的嘴唇,張揚不羈。
忽然起了一陣北風,女子趁著風聲遮掩,飄飄然落在院中的屋頂。
女子輕輕勾起幾片瓦片,將一根細繩索漸漸垂進去,繩索的頂端是精致的彎鉤,很快勾起了一個賬冊。
女子心頭一喜,纖手加快了速度,很快賬冊到手,正準備再等一陣微風,悄無聲息的離開。
“姑娘,可將手中物品放回原處?”墨生猛然一出聲。
女子腳下突然不穩,差點從屋檐滑下去,穩住身形怒目瞪向來者。
一身捕快打扮顯示身份,女子不屑的撇撇嘴道:“什么時候這長安街上的捕快這么盡責了?夜半三更還不去吃酒宿眠溫柔鄉,居然出來管閑事?”
“姑……姑娘,請慎言。”墨生這新上任的小捕快初來乍到,見識不足,還沒見過深夜翻墻偷盜,被捕快看見還鎮定的反來調戲捕快的小賊。
夜色深濃,卻也讓絳唇看清了小捕快臉上的紅暈,真有趣,不禁嘴角勾起,眉眼含笑。
墨生看清兜帽下女子的容貌,猩紅的嘴唇,上挑張揚的桃花眼中含笑,堪堪有些失了神,這女子美的像怒放的牡丹花,此花一開,萬花盡失色。
絳唇不緊不慢的將瓦片復原,說道:“小捕快,今天這事你當沒看到,好生去睡覺,免得給自己招來禍事。”
墨生穩穩心神,語氣嚴厲道:“你……你偷盜他人財物,若立即歸還,本捕快尚且放你一馬,若是……若是你執意如此,本捕快定要捉拿你回六扇門問話。”
“呵,六扇門啊,好威風啊!”絳唇佯裝驚訝,卻不畏懼的一步步向墨生走過來。
隨著絳唇的逼近,墨生鼻尖若有若無的聞到了一股奇香,從未聞到的香氣,讓人心神萎靡,神魂離體,還不待有何反應,墨生就倒了下來。
絳唇看著直直從屋檐滾下去的墨生,怔愣了一下,飛身將其撈起,抗在肩膀,幾個起落跳到了剛才藏身的竹樓上。
看著昏睡的墨生,絳唇無奈的笑著搖搖頭,終是丟了床棉被在上面。
抬首看看這夜半的星空,烏云遮住了月亮,星星有了綻放光芒的機會,即使微弱,卻也是自己的光彩。這一次出任務還真是有趣。
瓊樓的門衛看到絳唇邊走邊跳的回來了,低聲嘀咕一句:“哎呦,今天小姑奶奶的心情還不錯。”
瓊樓----江湖上暗殺組織,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卻也有著奇怪的原則,朝廷棟梁江湖俠士概不接單,大殲大惡概不收費。
絳唇是瓊樓樓主的獨女,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手不沾血,卻次次能完成任務。用她的話便是,殺人誅心才是上策。
翌晨,陳員外的貪污行賄帳簿被神秘人用利箭射在了京畿總兵大人的轎子上,嚇得總兵大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怒氣全使在了參本上,帳簿上的一干人等全部被扭送六扇門查實判罪。
墨生看著一個個如喪考妣的被押進來的魚肉百姓的官員,內心憤恨的同時,不禁想起了星空下,猩紅的嘴唇,張揚含笑的眉眼,那一天,她是來取這個賬冊的吧。
六扇門外,絳唇身著布衣,易了容,看著帳簿上的官員一個不落的進了六扇門舒了口氣,對著旁邊抱著孩子的婦人道:“這回可算給你丈夫報了仇。”
“是,看著喪天良的官員罪有應得,我家外子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這是十兩銀子,是之前答應瓊樓的酬金。”
絳唇歪頭看看婦人身上漿洗的發白的布衣,一把搶過了懷中孩子手上的糖葫蘆,大口咬下一個,頓時酸的倒牙,孩子被氣的哇哇大哭。
絳唇跟著大笑出聲:“這口糖葫蘆就算酬金了,你快帶他再去買一個甜的,這個可真酸。”說著就跑進人群,不見了蹤跡。
婦人哄著大哭的孩子,握緊了手中的十兩銀子,對著女子消失的方向深深了行了一個禮。
數日后,長安街上花燈盞盞,人流攢動,好不熱鬧。
絳唇跟著瓊樓一眾兄弟姐妹們出來賞燈,脫掉夜行衣,收起殺氣,這一個個的年輕氣盛的少男少女們甚是惹人注目。絳唇跟在隊伍最后面,對著旁邊的大師姐說道:“嘖嘖嘖,瞧瞧,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話未完就被大師姐彈了一個響栗。
“好不容易大家清閑一下,你倒是埋汰起來了。”大師姐平日冷面冷語,此刻卻也被花燈的光映的溫和。
絳唇吐吐舌,眼角瞥到了街角一個熟悉的身影,跟前正跪著一個賣身葬父的苦女。
絳唇看了片刻,待到看那個小捕快掏銀子出來,實在忍不住了,跟師姐打了招呼就走了過去。
“謝謝大善人,待我葬了父親,定會去廟里給您立個長生碑,日日供奉。請問大善人大名?”苦女哭的梨花帶雨,捧著銀子的手倒是剛勁有力攥得緊。
“我叫墨生,六扇門的捕快,您不必如此的,僅是舉手之勞。”墨生被夸贊的羞紅了臉。
絳唇抽出隨身的手帕,一扭一扭的靠了過去。
“哎呦,冤家你在這呢,上回說好了領了月俸,給奴家贖身,雙宿雙飛的,怎么幾日不見,竟是拿了銀子買這良家子了?你……你竟是嫌棄了奴家嘛?”絳唇揮著帕子擦著本不存在的眼淚,整個身子緊緊靠著墨生。
墨生頓時被這陣仗嚇得說不出話,聽著絳唇一句句的將自己的臉色憋得紫紅,張張嘴想要辯駁什么,可是卻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周邊的人被這熱鬧吸引過來,三言兩語的數落著墨生的始亂終棄。
苦女打量著絳唇,絳唇輕飄飄掃了個眼神過去,高下立現,心里十分明白這是遇上了硬茬了,還是及時抽身的好,嘴里念叨著“大善人我定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來世做牛做馬纈草來報。”就收起來銀子要走。
“慢著,把銀子放下。”絳唇趁著眾人圍著墨生說三道四,對著賣身女冷冷腹語喝止。
苦女不甘的狠狠瞪了回來,好內力,周圍如此嘈雜,傳音入耳卻如此清晰,想必也是武藝精湛的高人。
絳唇吸了口氣,嘴角微顫哭喊起來:“哎呦,你這冤家竟是真的不管不顧,枉我用盡了傍身的銀子給你買個捕快的差事,你竟是如此的忘恩負義,你真是好狠的心吶……”
苦女心中微嘆,今日當真是遇上了道行高的,算了算了,要不今日真是無法脫身了。
“哎呀,我說大善人,既然你已經應了這姑娘,定不該背信棄義,這銀子我還你,你可定要好好待她。”言罷竟是塞過來銀子,轉身就跑,手腳利索的絕不像她所言的三五日未得一頓飽飯的模樣。
絳唇墊著塞過來銀子,揮著手帕讓圍觀的人散了,挽著還一臉呆愣的墨生拐進小巷里。
周圍頓時沒了人聲,墨生清醒過來,甩開絳唇挽著的手臂,登時站的幾步遠,義正言辭道:“你……你一派胡言什么,還……還拉拉扯扯……不……不成體統。”
絳唇看著墨生吞吐的樣子不禁笑出聲。
“呆子,一個月的俸祿就差點讓人騙了去,還滿口仁義道德呢。”絳唇將裝銀子的荷包拋了過來,上面還寫著墨生的名字,看得出這是剛從衙門里領了俸祿還沒歸置起來,就遇上了賣身葬父的苦女。
墨生氣憤。
“她必然是走投無路,才在大街上賣身葬父,但凡她有別的辦法,定然不會這樣,你為何要攔著我救她?”
絳唇看著榆木疙瘩的墨生,冷笑一聲,道:“跟我走,我帶你看看她怎么個走投無路。”
兩人一路來到郊外的觀音廟,卻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其中正是有剛才那個苦女。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墨生驚訝,竟是想沖過去一問究竟。
“市井之下,流氓走販,小偷強盜,都是每個人謀生的手段罷了。”
“可……可你怎么知道她必然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呢?”
“猜的。”絳唇坦然的讓墨生有點哭笑不得。
“啊?”
“今日是你們朝廷大小官員發放俸祿的日子,又是花燈會,達官貴人盡數出行,自然是能撈個大魚。”
“可是……”
“別可是了,看他們喝酒,我都饞了,走。”說著,絳唇竟是向人群走去。
這幫人看絳唇身后還跟著捕快打扮,頓時抄起家伙,警惕而立。
絳唇從腰間抽出一個令牌扔向領頭人,后者下意識的接住一看,嘴唇哆嗦著:“瓊……瓊樓。”
“行走江湖嘛,走你們這看你們吃喝正香,勻兩壺酒可行個方便?”絳唇眼睛盯著他們剛烤好羊腿,眼睛都不抬。
領頭人會意,立即親手奉上兩壇女兒紅,還用荷葉包好了烤羊腿一并奉上。
絳唇示意墨生接過東西,抬腳就走出了廟觀。
墨生又是一臉呆愣的跟著走了出來,只是手上多了酒和肉。
絳唇看到廟外有棵百年老槐,提氣一躍,便坐穩了枝椏間。
“小捕快,上來啊。”
墨生看看手中的酒肉,向著絳唇丟了過去,三步并兩步也上了樹。
絳唇撕塊羊肉,放入口中,咀嚼時,臉頰微微鼓起,有些嬌憨,甚是可愛。
墨生看的入神。
絳唇又捧起酒壇大口的喝幾口酒,贊道:“沒成想,他們烤羊肉的手藝不咋地,這酒倒是地道的很。”
“你……你這樣不也是算搶?”墨生遲疑開口。
“怎么?你不吃?”絳唇將口中的羊肉咂的津津有味。
“這,志士不飲盜泉之水,你這……”
“哼,不吃拉倒。”絳唇翻了白眼。
“咕咕……咕咕……”
聽這響動,絳唇頓時笑彎了眼角,耐心解釋道:“我不是給他看了腰牌嘛,他日若有需要,定會去找瓊樓要這兩壇子酒錢的。”
“瓊樓?你真是瓊樓的人?”
“是呀,怎么,小捕快要抓人可要講究證據啊。”
“瓊樓號稱第一殺手組織,你……你豈不也是……”墨生越想越是心驚。
“嗯,瓊樓樓主是我爹呢。可是他在我眼里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可……可他是殺手頭目。”墨生有些遲疑。
“小捕快,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黑白分明的,就像之前我們第一次遇見,你覺得我是小賊,而我偷盜的賬冊,卻是魚肉百姓的官員行賄記錄,鏟除那么多貪官污吏,你說我偷盜是好是壞?”
“可是你也不用非要去偷,可以去官府衙門狀告啊。”
絳唇的嘴角冷了下來,認認真真的看著墨生說道:“曾經也有一個莊稼漢去官府狀告這個陳員外霸占良田,前腳剛狀告完,后腳就被人亂棍打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他家還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和一個正值垂髫的孩童。”
墨生心突然被緊緊的揪在一起,第一次審視自己所謂的正義道德。
絳唇看著墨生繃緊的嘴唇,嘆笑一聲道:“小捕快你不必如此,世間之大,不公不平之事眾多,我們力所及能護著這世間的喜樂事,便是不枉來世一遭。”
墨生嘆口氣,猛灌了幾口女兒紅,說道:“是我狹隘了,人立于天地之間,無愧于心,正義自在。”
“這就是了,喝酒喝酒。”絳唇捧起酒壇,兩酒壇清脆碰撞之聲中,兩人暢快大笑。
數年間,每逢朔日,星漢迢迢。
瓊樓少主絳唇和六扇門的新貴墨生,約在觀音廟外的老槐樹上,喝酒吃肉暢談朝堂江湖,一黑一白,道不相同,卻共謀,守護世間喜樂事皆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