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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賦稅之略
  • 王雪絨
  • 5029字
  • 2020-11-24 15:28:13

序二 一介稅務女性的遺世掘進——王雪絨《賦稅之略》讀后

昨夜剛剛立春,今晨就讀到了雪絨女士的新書書稿。似乎可以說,它是裹著一團洶涌的春意呼嘯而至的。

我是在一片冰雪世界中接到雪絨新書稿落成并就勢索序的信息昭示的。當時的我已經感受到了足量成色的春意。畢竟,對于一個文化人,尤其是一個有著相當繁重相夫教子義務的女文化人而言,適時地推出自己的文化作品,乃是足夠風雅而又莊重肅穆的事。有友人寫了書并請你先讀為快,自是追加了拳拳甚至眷眷的信任和期待。更何況,此番請序,是和她的學術男神孫翊剛老爺子捆綁而行的。有財稅史泰斗在側,我的文字也不能太粗糙了不是?

繼2007年《稅收溯源》、2012年《滄桑賦稅唐帝國》,王雪絨女士的第三本稅史作品《賦稅之略》踩著堅實的步履款款而來。五年磨一書,這是一位始為作家終成學者的稅務從業(yè)者敬業(yè)而又篤定的學業(yè)表達,不疾不緩,不慌不忙,不亢不卑,不折不扣。

近年來的稅史研究界面,雖然確實如李煒光先生所言有些許的蕭條,隊伍構成卻頗是龐雜喧囂。其中來自各家研究機構和大專院校的專家教授們自是構成絕對的主力和主流,其優(yōu)長在于平臺與程式的成熟,其劣勢則反映為學院派的呆板、滯重甚至固步自封;來自博物館、出版社方面的學者可以構成一支奇兵,其優(yōu)勢反映為技術、信息等啟動面,短處可能在于單兵橫磨;來自私藏領域的票友,其倚恃在于史料的鮮活,劣勢自是持論局限。最為尷尬的可能是來自于稅務機關的那些稅史游擊隊,即使是有幸被中國稅務學會“收編”了不再做散兵游勇狀,依舊是既無園地之優(yōu)也無視野之闊,尤其缺乏學養(yǎng)之厚。偶及稅史創(chuàng)作,一不留神就會淪陷于膚淺與附會的深潭。偶有悟性超卓如雪絨者,乃在于迅速地認知了自己的短板與地利,而在某些可能性邊界下尋到了自己雖逼仄卻自主的發(fā)揮空間。比如《稅收溯源》,她基于自己稅務干部的稅種敏感;比如《滄桑賦稅唐帝國》,他植根于自己的觀照區(qū)位。這部《賦稅之略》,她則在努力強調自己在稅史表達方式上的耳目一新。

正是因為與雪絨在稅史涉獵、開悟、闡發(fā)方面有著諸多近似的處境和心境,我對她在這方面的探尋感覺特別地欣喜。讀罷《賦稅之略》,一個題目迤迤然地浮上腦際:推敲輕稅史、新稅史、微觀稅史的明快表達。開宗明義旗幟鮮明的主題詞就是:建構一脈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六要素齊備、天地人三維立體直觀、起承轉合線條流暢的稅史文風。

“輕稅史”之輕,非輕浮之輕,是輕靈之輕。這是相對于特定專著、論文局限在形式、格式、范式難以自拔因而讓通篇含金量稀薄的學報體現(xiàn)實而論。必要的考據(jù)自是必要的,但如果把一件本來可以敘述性表達的史實機械地化為論說體史論的綿慢渾濁,那是違背了史之正道而非當行本色。無論在司馬遷、班固、司馬光、趙翼那里,歷史都是流動的而非板滯的。還復稅史寫作之輕快俊逸,灌注以足夠的文學滋養(yǎng)而排擠去太多的品說水分,是有足夠必要的。更何況,散文、隨筆性的稅史寫作,誰說不能濟之以足量的史料推演呢?讀了雪絨發(fā)表在一些稅刊上的輕靈小品,你會得出肯定性的結論。

“新稅史”之新,是相對于傳統(tǒng)稅史而論。反躬而視,國人的稅史寫作已經走過了兩個階段:晚清以前的稅史寫作,可為“古典稅史時代”;民國以后的稅史寫作,可為“現(xiàn)代稅史時代”。二者的主要分異點在于西方財政稅收史寫法的引進。也許是從胡鈞先生的那本著名的《中國財政史》開始,講究了西方稅收學和稅制要素分野的稅史新時代隆然開啟。在此之前,反映在諸家史書中的賦役、征榷、商稅諸篇章,較多以沿革體式的制度細解宣示稅史脈動,較少汪洋恣肆的通史流貫,尤其拘泥于治理者本位而缺乏諸如納稅人的具體因應。現(xiàn)代稅史明顯顯得大氣、宏闊、謹嚴了許多,歷朝稅收情事如數(shù)家珍地開列出來,條分縷析。尤其在治理、制度、征管的輪廓、趨勢和流變方面,極盡其暢達敦厚。陳登原、崔敬伯、羅玉東、朱偰們在稅收史料的收集、整理、考證、歸納以及稅史架構的謀劃等方面,都當?shù)闷鹞覀兊纳钌罹茨健拿駠舷壬鷤兡抢镆宦愤M化到今天,傾注在孫翊剛、鄭學檬、黃天華、李煒光先生們那里的稅史文化層,已經厚如山積汗牛充棟。

然則我們必不可止于此而不思更化。畢竟,因循于舊史學的“四蔽”“二病”“三惡果”還時有呈現(xiàn),距離新史學的“整體史”“問題史”“敘述史”“長時段史”的統(tǒng)合思維,還欠了一些靈動、明快、具象、開闊,以及余味。即使堪為大家之選,他們的勞動畢竟是第一級次的、初始的、粗線條的、有著時代和學術局限的。他們的主要精力,也只來得及放在稅收政治史、稅收制度史、稅收決策史上都嫌不足,遑論稅收總體史的圓融。以羅玉東的《中國厘金史》為例,那得自于大內密檔的海量資料,催生了他主題為清代厘金制度的皇皇巨著,成為后人頻頻征引的重量級文獻。可是,讀過此書的人都會有一種很突兀的感覺,歷史在他的筆下,可能因為過為細密繁瑣的制度演進,而淡化了時光的流動和人事的浮沉。說其是清代厘金制度的堆積或條縷可也,說其是厘金史,仍是漫漶莫明。

多是因為現(xiàn)代稅史的主要使命在于框架、模式、方法論的基礎建設,它的局限也是分明的。那就是缺少人,缺少關系,缺少行為,缺少互動,尤其缺少文采。“言之無文,行而不遠。”稅史專著與論文不應該只在小圈子內交流,適當情況下應該交付于每一個可能的受眾,比如那些希圖對稅史興革有所知悉的稅務干部。當稅史下凡人間,王雪絨們的新稅史創(chuàng)獲終于可以大行其道。對現(xiàn)代稅史作繼承與超越,“新稅史”的時代風骨,便是融稅于史、融稅于世、融稅于時、融稅于事的大稅史觀。讓碎片化的稅史片斷,拼接出講得清故事的酣暢淋漓,這恰是不失文學氣場的王雪絨們的夢。

自然,稅史文章的“文采”不同于小說、散文的形象性、生動性質地,但在節(jié)奏感、音樂感、現(xiàn)場感方面的訴求卻是相近的。不過,將稅史從殿堂之尊屈身于普羅之眾,一個可怕的傾向就是貌似親和的讀者本位。為著迎合非票友級讀者的涉獵之淺,一種在許多自以為是的編輯那里高倡的通俗、深入淺出之論,對雖然追求流暢但不失學術規(guī)定性的新稅史寫作,險些構成致命狙擊。幸虧,王雪絨縱是受了少許蠱惑終究沒有沉陷。她省得:舉凡以正合以奇勝,一項專業(yè)的“行話”與“術語”終不可偏廢。過度的通俗,如果沒有厚重的學養(yǎng)打底,最終只會搞成浮泛粗淺的小兒科,不僅不可能開發(fā)出幾個有趣向有潛質有靈性的讀者,還會喪失那些真正具備對話和探討空間的高端讀者,可謂片面追求通俗易懂而走上不倫不類的斜路。畢竟,深入淺出的前提是入的深,化而為淺,而不是一起手就淺而無幽秘的縱深。非臻于化境的高手,誰敢言深入淺出?每一篇作品都有它最適用的作者預期。通常說來,學術作品旨在闡發(fā)一種新觀念、開辟一組新知識、展現(xiàn)一片新視野、引領一種新風尚,它是用不著過分遷就讀者的——每一個在特定領域取得新突破的人,都有著遠遠優(yōu)于時下同道的學問奇遇,期望得到讀者的完全默契是不可能的,遑論那些泛泛的一時興起者。如果一味照顧、迎合、屈從于他們的閱讀品味,你的文字充其量叫作科普作品,甚至文學作品。對于那些你哪怕循循善誘也未必開其竅的外圍或初級讀者而言,投入過度的文字努力,每每只具備市場意義而欠缺文化情味。因為這樣做的結果,反而因其作品的淺陋和行文平俗,而敗壞了作品的應有成色。

“微觀稅史”之微觀,是相對于諸多稅史論著的宏觀、寬泛、抽象而設。多少稅史文字,每每莫測高深地指點某一時代的特質或某一現(xiàn)象的實質,其祭出的卻只是憑空漫論,相應的史實或史證卻暫付闕如。微觀稅史以不講空話、不發(fā)散漫議論、不談天下大勢為旨歸,它強調的是“細節(jié)”二字。魔鬼怕細節(jié)。缺乏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天時、地利流脈的表達,總是支離破碎的。傳統(tǒng)的稅史,便每每是這樣看似“不著邊際”、沒有邏輯外在跡象和內在關聯(lián)的突兀呈遞。我們需要為它尋到那種可以直觀呈現(xiàn)、隱含可感、神妙能測的細節(jié),讓特定的稅史結論明澈鮮靈起來。

徜徉在《賦稅之略》如七寶樓臺、廣廈豪屋、“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的琉璃話語間,你一定會從那些迥異于常態(tài)的行文旨趣中感受輕稅史、新稅史、微觀稅史的“王家氣度”。試作幾許盤點:

改論說文為記敘文,讓稅史諸物可以娓娓道來。一部波瀾壯闊、五彩紛呈、城府幽深、毀譽盈史的《王安石變法》大劇,曾經讓鄧廣銘、漆俠等數(shù)代宋史大師纏綿反側、淺吟低唱并誕生了數(shù)十部專著,可在王雪絨筆下,三千字輕描淡寫卻又眉眼分明。

改造綱鑒體、政論體為紀傳體、紀事本末體。《東漢中央與地方的賦稅分配關系》該是一個多么枯燥的話題啊?可是你去讀一讀王雪絨的柔道治國論后會省悟,原來稅史是可以這樣靜水流深、水滴石穿、潤物無聲的。

將抽象的灌輸置換為具象的鋪述。比如她這樣寫商紂王的稅收苛暴:“從司馬大師的筆下,人們可以再現(xiàn)這樣的情景:好酒淫樂的君主商紂一手懷抱著自己的愛妾妲己尋歡作樂,一手指揮著天下的匠工為自己構筑豪華的宮殿和館舍。沒有足夠的金錢支撐時,便向百姓增加賦稅,不能按時繳納的就棍棒相加,或者整年整月為建造宮殿去做苦力。”

棄觀點與判斷的浮泛,代以干脆明白的靈動。比如他說曹操稅收變革的歷史意義,用的是一句斬截的論定:“曹操的租調制度奠基中國賦稅五百年。”這話自然可以爭議。但有一點卻是可取的:不含糊,不支吾,不猶疑。當頭棒喝,擲地有聲。文化成品,可以有偏頗,不可以沒創(chuàng)意。

廢傾斜向度為平衡向度。時常設身處地于納稅人立場觀照歷代稅收治理,讓雪絨的筆更加富于中性平和之氣。比如他寫漢武帝晚年的輪臺詔:他曾因百姓對長年戰(zhàn)爭的付出而內心如焚,一紙“罪己詔”和對宰相田千秋“富民侯”的封任,讓百姓和后世子孫深切感受到了這個曾經使整個民族輝煌的帝王內心柔軟的氣息。

變義理居先為考據(jù)其里、辭章其表。“積貧積弱”的宋朝何以發(fā)展對外貿易和商品經濟而一舉彌補了因“歲幣”而造成的財政困難?《宋朝的賦稅政策與絲綢貿易的鼎盛》一節(jié)里有一波緊似一波的考察和論證。赤壁之戰(zhàn)與稅史何干也?雪絨凌空一指:赤壁的一場大火退卻了曹操多年以“租調”賦稅起家、養(yǎng)精蓄銳積攢的能量,魏、蜀、吳就這樣無奈地鼎力在中國的土地之上。

起筆偶用“興”體,行文立顯飛揚。比如在寫及齊國絲綢之路時,她以“齊桓公之問”開啟篇章:“吾欲守國財而毋稅于天下,而外因于天下,可乎?”此句一出,管仲以輕重之學“九和諸侯,一匡天下”的精粹法門立現(xiàn),其間諸多的難解之處迎風而解。

間以講堂警示語標舉與假想讀者的互動。雪絨身兼數(shù)校特約講師,長期的課堂實踐賦予了她每隔幾分鐘的“醒木”自覺。比如她寫初稅畝的“公田之法,十足其一;今又履其余畝,復十取一”,隨后一言以蔽之:“就是這區(qū)區(qū)18個字,改寫了中國賦稅制度的一段歷史。”初稅畝的經典意味剎那綻放。

以貫通與比較筆法穿越時空。寫及曹操的治稅風格,雪絨祭出一句有長度感的話外音:曹操的恤民之風、輕稅之風、均負之風、節(jié)儉之風左右著他的政治措施、經濟措施和軍事措施,并且左右著他治理的整個基調。日后,當魏明帝曹叡大修宮殿、濫用民力時,整個朝廷上下紛紛指責,強調曹操當年崇尚節(jié)儉,抑制奢侈,體恤百姓,愛戴臣下的良好風范。

重犖犖大端,不舍涓涓細流。言及唐代對外貿易之盛,雪絨引了一個小材料而讓論點勃然生色:以廣州為例,每年來廣州的舶商最多可達80萬之多。經唐朝政府估算,8世紀末僅廣州的市舶收入征收稅款后,可與廣州整個的“兩稅”總額相媲美。

…………

就這樣,王雪絨以她多達60多場起伏跌宕、上下天光的分鏡頭腳本,駢四驪六,錦心繡口,精心編織出了她的“五略”大劇:《賦稅改革之略》《賦稅與“一帶一路”發(fā)展之略》《賦稅分配之略》《賦稅稽查之略》《賦稅監(jiān)督之略》,為稅史的殿堂再添華彩樂章。借助她的生花之筆,讀者也可以近切生動地感受稅史寫作可以承當之明快朵頤。

以一個負有繁重家庭義務的女同志、一個擔當著駁雜公務的稅務干部、一個負有先天使命的作家之身,必定難得傾出長時無擾的時間和精力投之于需要昏燈黃卷探幽索隱縱橫捭闔、旁征博引的學術掘進,此書有疏忽處,有籠統(tǒng)處,有牽強處,有武斷處,自是難免。但王雪絨卻分明用她的努力,最大限度地撐持著女人、公務員、作家的可能邊界。從二十年前讀她的《收稅的女人們》,十年中讀她的《幸福嶺》《稅收百家史話》《歷代貪官史話》《血鑄稅魂》《青少年稅收知識讀本》《稅收溯源》《滄桑賦稅唐帝國》,到今天讀她的這本《賦稅之略》,我的觀感和震撼依然清澈:這個陜西女人,端的驍悍!

愿王雪絨的苦心孤詣能夠感召您對稅史學這片小眾堂廡的矚目。“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君看“王家氣度”可也。

清苑李勝良起筆于2017年2月4日,改定于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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