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榆林和平談判中的曹力如

張之因

我和羅明代表等一行是1949年5月2日天未明出榆林城的。出城未及5里汽車拋了錨，等到另換來汽車，天已大明。行至歸德堡南，適遇胡景鐸持習仲勛給左協中的信去榆林。他要我回城一同和左協中商談起義問題。當時我想，回去可能拖延起義時間。因為動身之前，我已聞鄧寶珊由北平派張云衢前來榆林傳達指示，張快到包頭了。張為人難測，未必能把鄧的真實意圖傳達給左。若左一旦變化，不僅胡景鐸無辦法，我也無能為力。如果不回榆林，我是軍參謀長，又是他派出的談判代表，只要談判達成協議，消息傳出去，即使他想再敷衍國民黨中央也不可能了。勢成騎虎，屆時他不起義也得起義。此種情況，胡景鐸自然不得而知，就是如實對他說了，他也未必肯信，他以為水到就會渠成。因此，我考慮再三，不同他回榆林，此后的事實發展已證明了這一點。

當天晚上8時，我們到了陜甘寧邊區榆林專區所在地魚河堡，專員朱俠夫、軍分區司令員吳岱峰接待了我們。他們提出要我們就地會談，對此，我們認為自己是奉命到延安會談的，沒有命令叫我們隨地會談，同時這種情形羅明同志事前亦未說過，即使我們談了，左協中是否接受？還不正好對拖延起義幫了大忙？因此，我堅持要去延安會談。

次日行至綏德，受到霍祝三專員的熱情接待。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1941年經過延安、綏德時的往事，霍老一貫待人和藹可親，與人交談感情真摯，曾使我心情豁朗，充滿了希望。今天相見，更是情真意切。5月4日我們一行到達延安，住在交際處，又受到熱情的接待，感動尤深。次日，習仲勛書記接見了我們，談話之間，他態度明朗，語言直爽，使人毫無生疏之感。

5月6日，雙方代表正式開始會談。延安方面的代表是曹力如、張經武（未到會）、李啟明、朱俠夫、羅明和田子亨6人；榆林二十二軍方面的代表是張之因、魚渤然、張旨晟、雷無塵4人。會談開始，曹力如首先講話，接著我發了言。我說：“我們是響應號召而來，來投降的，沒有別的意見，只懇求把我們能收留下，我們感激不盡了。”曹力如即說：“我們共產黨人不欺壓人，你們來得很好，我們是歡迎的，你們應該拿出你們的要求條件，咱們坐下好好商談，為了起義，為人民的事業，不要客氣。”我說：“我們沒有什么條件。”他說：“不行。”我只得把我們來時倉促的情況說了一遍，確實沒有拿什么成文的東西。曹力如說，你們再想想吧，看應該提些什么問題，提出來咱們好談，今天就休會，去做準備，明天再談。”

當時我覺得共產黨人對人真誠，在我近半生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真誠的人。雖然我沒有拿成文的東西，但腦子里帶來的那幾個框框，相形之下，感到自己不誠實。我和同來者商量了一下，把左協中軍長說的寫成條文，準備會談。5月7日進行了會談，連續進行了好幾天，延安方面對我們的要求，差不多都同意了。只是在13日會上討論到八十六師師長人選問題，因原師長徐之佳離職，曹力如提出要我當師長。我說：“既來這里，讓我當不相宜，按目前二十二軍的實際情況分析，還是以高凌云為宜。他做了相當有力的起義準備工作，他為起義聯系了官兵，牢固地掌握了部隊，使得起義工作得以從容進行。為使起義順利完成，還請大家研究。”由于師長人選問題懸而未決，會議還一時結束不了。會后，我見了習書記又提出這個問題，習書記答應予以研究。

15日晨，接到習書記轉來左協中的一封電報，我打開一看，剎時間一陣痛苦涌向心頭。電文原話現在已記不清了，但大意難忘：鄧總司令命令我部開赴包頭，停止會談，即日返榆。這不啻給我當頭一棒，我真想不到左能這樣反復無常，不講信義。當然，我也想到自己為人所出賣，是不是一生就此結束。所以痛苦之情油然而生。接著習書記又轉來了高凌云的來電，說：“不管左協中怎樣，我堅決不走。”這不光是我個人得到了一點安慰，從而還證明我提議高凌云當師長是對的。此日先后受到習書記和曹力如等同志的探望和安慰，他們都極為誠懇地對我說，好好安心，叫他們拉去吧。還關心地說，天氣熱了，邊區政府要給我們做單衣。共產黨的偉大和共產黨人的豪邁氣魄，實在使人敬佩和信服。相形之下，我不禁熱淚盈眶。

正當我左右為難之際，想不到左協中17日來電，令我繼續會談。他把起義大事當成兒戲，真使人啼笑皆非。于是，我要求見習書記面陳一切。習書記接見時，我大膽地提出，在這里不要談了，請習書記派曹力如和我一同去榆林，只要我們一到榆林，問題就會解決，不然夜長夢多，麻煩還會層出。習書記答應研究一下。

最后得到了習書記的答復，如我所請派曹力如等同志和我們一同去榆林。20日我們從延安出發，22日行至距榆林城南40里之歸德堡，吳岱峰司令員迎接了我們。他說城內混亂，曹力如不宜進城。我說不要把左協中估計太高，只要我們進城，混亂即可消失。就這樣議論了兩小時多，不能決定。最后還是有膽有識的曹力如做了全面分析，他認為當晚進城是對的，于是雙方代表當晚同車進了城。我們在軍部見了左協中，他表示熱烈歡迎，談笑風生，氣氛親切，一團疑慮，冰消瓦解。左協中在表情中沒有絲毫表現出自己有過什么反復之愧。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

5月29日上午10時舉行了正式會談。延安方面代表是曹力如、朱俠夫、羅明和工作人員張漢武、田子亨同志，二十二軍方面是左協中、張之因、高凌云、魚渤然、張博學5人。由于會前雙方做了商量，雙方簽署了《榆林局部和談協議》。6月1日，人民解放軍舉行了隆重的入城儀式。

以上所述，系我親身經歷，耳聞目睹的事實。但因歷時過久，難免有遺漏錯誤之處，希望當時參加其事的同志們，予以指正和補充。

（節選自《陜西文史資料》第13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