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平等的代價(珍藏版)
- (美)約瑟夫·E.斯蒂格利茨
- 3454字
- 2020-08-06 18:10:25
機會
對美國基本公平的信仰,即相信我們生活在一個機會平等的國度,有助于把我們聯系到一起。至少那種信仰是一個美國神話,有力且持久。然而,越來越多的現實表明,那僅僅就是一個神話。當然了,也有例外。不過對于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而言,重要的不是那幾個成功故事,而是社會中底層群體的大多數人處境如何。比如說,他們跨入社會上層的機會有多少。如果美國真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國度,那么一生成功的機會(比如說,最后能擠進社會上層的10%群體)對于一個出生在貧窮或受教育程度低的家庭的人,以及對于一個出生在富有、受教育程度高并且社會關系廣的家庭的人,兩者應該是一樣的。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并且有證據表明情況越來越不是這樣。根據經濟流動性項目(Economic Mobility Project)的統計,“家長受教育的程度與孩子未來的經濟、教育和社會情感等方面的結果密切相關。”這一點在美國比在其他那些更注重這方面結果的國家更為突出,包括“老歐洲”的國家(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其他講英語的國家(加拿大和澳大利亞)以及北歐國家(瑞典、芬蘭、丹麥)。
另外的許多研究也證實了這些研究結果。
機會的減少伴隨著日益加劇的不平等。事實上,不同國家都存在著這一格局——不平等越多,機會平等就越少。不平等持久存在。但讓人尤感不安的是兩者的這種關系對美國未來的預示:如果我們不采取一些措施的話,近年來這種日益加劇的不平等就意味著未來的機會將減少、不平等將增加。那意味著2053年的美國與2013年的美國相比將是一個更加分裂的社會,我們在隨后各章討論的由不平等引發的所有社會、政治和經濟問題也會隨之變得更糟。
美國在社會底層和社會上層的表現尤為差勁:處于社會底層的人極有可能一直待在底層,而處于社會上層的人也極有可能一直待在上層,這種情況在美國比在其他國家更為明顯。如果機會充分平等的話,最底層1/5的群體中將只有20%的人的孩子會繼續留在那兒。丹麥基本上做到了這一點——繼續留在底層的只有25%。因階級劃分而背惡名的英國做得稍差一點(30%),也就是說這一群體中的人還有70%的機會向社會上層移動。然而,在美國向上移動的可能性明顯小得多(出生在底層群體的孩子只有58%的人能夠脫離這個群體),并且當他們向上移動時,他們只能向上移動一點。最底層的20%群體中將近有2/3的人的孩子留在了最底層的40%群體——這比假如機會充分平等時的情況高出了50%。
同樣,如果機會充分平等的話,底層20%的人就能最后進入到上層的1/5群體。目前還沒有哪個國家實現這一目標,但是丹麥(14%)和英國(12%)仍然比美國(8%)做得好很多。同樣的道理,在美國,一旦一個人擠入了社會上層,他就很有可能一直留在那里。
還有很多其他方法來總結窮人所處的不利地位。記者喬納森·蔡特(Jonathan Chait)讓我們注意到來自“經濟流動性項目”的兩條最有說服力的數據以及來自經濟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的研究。
·學習成績好的窮孩子比學習成績差的富家子弟更不容易大學畢業。
·即便大學畢業了,窮人家孩子的日子過得仍然不如低成就的富家子弟。
這兩種情況都不足為奇:教育是成功的關鍵之一。美國給了社會上層的精英可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但是普通美國人只能得到普通教育,尤其是數學,這個現代生活中很多領域的成功都離不開的科目,教學質量低于一般水平。這一點與中國(上海與香港)、韓國、芬蘭、新加坡、加拿大、新西蘭、日本、澳大利亞、荷蘭及比利時等國家的情況形成對比,這些國家在所有測驗(閱讀和數學)中的表現都顯著高于一般水平。
美國教育機會不平等的一個明顯反映就是美國知名大學中的學生構成比例:大約只有9%的人來自底層50%的人群,而74%來自上層25%的人群。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構建了一幅圖像,描繪了一個日益分裂的經濟和社會。這種分裂不僅體現在收入數據上,還體現在健康、教育、犯罪等各項數據上——可以說,體現在衡量經濟和社會表現的每一項標準上。雖然父母收入和受教育程度等方面的不平等直接造成了子女受教育機會的不平等,但是機會的不平等甚至早在上學前就開始了——窮人在出生前和出生后直接面對的不同的生活條件、不同的食物和那些會造成終身影響的環境污染物。對于那些出生于貧困家庭的人來說,想要逃脫經濟學家所稱的“貧困陷阱”(poverty trap)簡直是太難了。
即使這些數據顯示的是相反情況,但美國人依然相信機會的神話。皮尤基金會(Pew Foundation)做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10個美國人里差不多有7個已經實現或者有望在他們生命的某一點上實現他們的美國夢”。即便是個神話,但相信人人都有一個平等的機會的確有它的好處:它激勵著人們努力工作。我們看上去都在同一艘船上,雖然目前有些人坐頭等艙,其他人坐經濟艙,但是在下一次航行時,原來的艙位就可能被改變。這一信仰使得美國避免了一些歐洲國家所面臨的某些階級分化和緊張。同樣地,當現實逐漸為人所理解,當大多數美國人最后看出經濟博弈對他們不利時,這一切面臨著風險。疏遠開始取代激勵,社會凝聚開始被一種新的分裂取代。
[1] Katharine Bradbury(第26頁)總結道,根據Panel Study of Income Dynamics得出的數據,“多種測量方法都表明在1969~2006年,美國家庭收入流動性降低了,尤其是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參見K.Bradbury,“Trends in U.S.Family Income Mobility,1969–2006”,Federal Reserve Bank of Boston,Working Papers,no.11-10,2011,http://www.bos.frb.org/economic/wp/wp2011/wp1110.pdf。
[2] 參見“Does America Promote Mobility As Well As Other Nations?”,Economic Mobility Project of the Pew Charitable Trusts(2011年11月):2,http//www.economicmobility.org/assets/pdfs/CRTTA_FINAL.pdf(2012年3月26日)。
[3] 如Mark Huggett,Gustavo Ventura和Amir Yaron,“Sources of Lifetime Inequality”,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01,no.7(2011年12月):2923–54,指出“最初條件的差異比職業生涯中所受的沖擊更能解釋人與人之間在終生收入、終生財富、終生效用等方面的變化”。父母收入與孩子收入之間的關系實際上非常類似于父母身高與孩子身高之間的關系。奧巴馬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普林斯頓大學的杰出教授阿蘭·克魯格指出,“一個出生于在收入分配中處于底層的10%群體家庭的人,想在成年后上升進入上層的10%群體,這種可能性就好比一個1.65米的爸爸,有一個長大后身高超過1.86米的兒子。這種情況確實發生,但并不常見。孩子的身高或收入與他父母的身高或收入的相關系數大約是0.5。”
[4] 參見Krueger,“The Rise and Consequences of Inequality”。他把這種不平等和對于流動性的一種標準測量(代際收入彈性)之間的系統關系稱為“了不起的蓋茨比曲線”(Great Gatsby Curve)。
[5] 參見Jason DeParle,“Harder for Americans to Rise from Lower Rungs”,《紐約時報》,2012年1月4日,引用了Markus J?ntti的研究。參見M.J?ntti,B.Bratsberg,K.R?ed,O.Raaum,R.Naylor,E.?sterbacka,A.Bj?rklund和Tor Eriksson,“American Exceptionalism in a New Light:A Comparison of Intergenerational Earnings Mobility in the Nordic Countries,the United Kingdom and the United States”,IZA Discussion Paper,no.1938,2006,http://users.abo.fi/mjantti/dp1938.pdf。
[6] 如果機會充分平等,那么最底層群體中就只有40%的人會繼續留在底層的40%群體。數字來自DeParle,“Harder for Americans to Rise from Lower Rungs”,引用了Markus J?ntti,et al.,“American Exceptionalism in a New Light”。
[7] 上層的1/10群體的孩子中大約有62%最終會進入到上層的40%群體。參見DeParle,“Harder for Americans to Rise from Lower Rungs”,引用了J.B.Isaacs,I.V.Sawhill和R.Haskins,“Getting Ahead or Losing Ground:Economic Mobility in America”,Brookings/Pew Economic Mobility Project,2008年2月,http://www.economicmobility.org/assets/pdfs/PEW_EMP_GETTING_AHEAD_FULL.pdf。
[8] 參見Jonathan Chait,“No Such Thing as Equal Opportunity”,New York,(2011年11月7日):14–16。
[9] 來自低收入家庭但學習成績很好的學生中大約有29%大學畢業,而來自高收入家庭但學習成績不好的學生中卻有30%大學畢業。
[10] 出身收入最低的1/5群體的孩子大學畢業后大約有19%最后進入了收入最高的1/5群體,而出身收入最高的群體并且大學沒畢業的孩子卻有23%仍然處于收入最高群體。
[11] 根據標準化考試。參見OECD 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PISA)2009(http://www.pisa.oecd.org/dataoecd/54/12/46643496.pdf)。
[12] 使用不同的定義來描述什么是“知名大學”,許多研究都對精英大學缺乏經濟多樣性提供了強有力的數據。Lawrence Mishel,Jared Bernstein和Heidi Shierholz等人引用了Anthony P.Carnevale和Stephen J.Rose等人所做的研究,指出在過去10年中的早些時候,知名大學的新生中大約有74%來自最上層的1/4家庭,而只有6%和3%分別來自次底層與底層的家庭。其他研究支持了這種趨勢,參見Alexander Astin和Leticia Osequera,“The Declining‘Equity’of Higher Education”,Review of Higher Education 27,no.3(2004年):321-41。
[13] Janet Currie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據:“受教育少并且是少數民族的母親更有可能使自己的孩子在子宮內時就受到污染。”她結合關于有毒廢物清除地點的信息及有毒物質排放設施的信息,研究了1989~2003年來自5個州的1100萬新生嬰兒的數據。她發現,61%的非裔美國人母親生活在污染源周圍2000米的范圍內,而只有41%的白人母親住在那里。她據此得出結論:“處于社會底層的人在社會地位、受教育程度以及一些性格特征方面表現出了某些特點,如果結合他們的生活環境,這一切早在出生前其實就已經注定了。”參見Currie,“Inequality at Birth:Som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American Economic Review:Papers and Proceedings 101,no.3(2011年):1–22。此前我們提供的數據表明大量美國人面臨著無保障,大量兒童生活在貧困中。饑餓和營養不良都妨礙著學習。
[14] 參見Samuel Bowles,Steven N.Durlauf和Karla Hoff,eds.,Poverty Traps(New York:Russell Sage Foundation;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6)。
[15] 參見Pew Economic Mobility Project,“Economic Mobility and the American Dream:Where Do We Stand in the Wake of the Great Recession?”,Washington,DC:Pew Charitable Trusts,2011,http://www.economicmoility.org/poll2011。